面对吕青的质问,吕威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自己这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就是脑子不好使。
遇事从不思考前因后果。
今天突然变得这么聪明,倒是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起来。
想要琢磨几句话将这件事情搪塞过去,但迎着吕青的眼神,吕威还是妥协了。
纠结了片刻,只见吕威起身来到随同的衙役身边,摸出来一锭银子动作隐秘的塞到对方手中。
“邢捕头,劳烦您回避片刻,老夫同犬子说两句话。”
这广陵府衙门上上下下都被吕威打点过了,自然是会行个方便。
那邢捕头也不废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而跟随进来的奴仆们这时候也全都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牢房内就只剩下了吕青和吕威父子两人。
抬眼打量了一眼吕青,吕威迟疑道:“你是如何知道为父被威胁了?”
吕青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从进来您就一直强调会把儿子救出去,以您过去的性子,若是真有办法,儿子这时候怕是早就出去了。”
“如果没有消息,您也不会多说什么,一直在说想办法,说明那能放孩儿出去的人一定说了让您为难的条件。”
听了吕青的解释,吕威那原本皱起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开来,反倒是皱的愈发紧起来。
上下打量了一眼吕青,甚至伸出手来在吕青脸上搓了搓。
“不对啊!是真的!”
见状,吕青满心无奈的将吕威的手压下去:“爹,孩儿也有开窍的时候,逢此大难哪里会还如同之前那样不懂事?”
“有什么您说就是了,孩儿还能受得住。”
吕青知道,若想要自救,那就需要知道实情。
而吕威是自己能够知道实情的唯一途径!
见吕青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吕威轻叹一口气。
“你猜得不错,为父确实是收到了金陵城送来的消息,而且你还猜中了,崔颢确实是以你这件事情威胁了爹。”
“威胁您什么了?”
吕青无奈摇了摇头。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自己能把自己弄出去?”
面对亲爹的致命反问,吕青愣了愣。
这话说的也没毛病,以吕青这不学无术的性子,哪怕是现在开窍了,旁人也不觉得自己有办法。
只是吕青却还想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您说说又不会有什么问题。”
见吕青坚持,吕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罢了,既然你想知道,那爹就和你说说。”
“崔颢这一次作为新任两江总督,来到金陵城还不过月余。”
“今天这位大人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中让你爹我带头捐钱,以解决朝廷北征鞑靼无钱可用的困境。”
这捐输吕青并不陌生,是指国家有困难,让富商豪门给朝廷捐献财帛。
照理说吕家并不缺钱,捐输也没少给过,怎么就这次偏偏不能给了呢?
“爹,跟钱沾边,应当没有这么难吧?”
吕威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吕青,随即解释道:“若是平日里,这万把两银子捐了也就捐了,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这已经是朝廷今年第三次向两江之地征收赋税捐输了,前前后后扔出去一千万两白银。”
“各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第三次之后会不会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北境战事那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扔多少银子也没个够!”
“这一次两江各地商贾暗中商定,不会再捐输哪怕一文钱!”
“崔颢要你爹我做的事是带头捐输,若是这事儿你爹我真的做了,其他家就不得不做!”
“到时候就算是把你救出来,咱们吕家也得让两江之地大大小小的富商官员给活撕了。”
“你在里面待着崔颢不敢杀你,出来了还就真不一定了……”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吕青虽然也觉得麻烦,但好歹有了解决问题的方向。
见亲爹唉声叹息的模样,吕青开口问道:“爹,这捐输朝廷大概要筹集多少银钱?”
“五百万两吧。”
听到这个数字,吕青心中盘算了一下,接着问道:“以爹你的经验,这五百万两够不够?”
听到吕青这个问题,吕威不由得愣了一下,迟疑道:“应该够了……吧?”
“这北征鞑靼,自我大乾立国以来,已经有过四五次了。”
“按照先前的北征规模来看,这五百万两已经绰绰有余了。”
“但是这一次陛下雄心壮志,要的根本不是击退鞑靼,而是彻底将鞑靼的威胁消灭掉,这一战必定会是旷日持久的战斗。”
“咱们两江之地前后两次捐了一千万两银子,这么被压榨下去,迟早要出事儿的。”
听了吕威的解释,吕青算是明白了其中缘由。
说白了就是皇上想要搞一波大的,结果不断让两江之地放血,放血放到现在,两江之地上至官员下至富商百姓,都害怕了。
只要吕威敢带头捐输,那就是两江之地无数人的仇人。
想他吕家世代都在江南,自然是不会做这种蠢事。
但偏偏吕威是广陵首富,两江之地赫赫有名的盐商,现如今又有了自己这个把柄抓在了崔颢手中。
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吕青现在这个状态……送人头!
“国战之际,钱粮耗费是重中之重,但连着三次捐输只要钱不要粮,有点不太对啊”
原本还在愁眉苦脸的吕威,突然听到吕青喃喃自语了一句,神色间不由得就是一愣,
自己这儿子什么脑子?
朝廷要钱就够要命的了,他倒好!还觉得朝廷只要钱不要粮不对?
“孩儿,你莫不是关傻了吧,这银钱两江之地都不想给,还给粮?”
听到吕威的这话,吕青却是摇了摇头。
“爹,这还是有区别的,大战之时,粮食可比银钱还要重要,朝廷要来那么多的银两必定不会全部当做饷银来用。”
“这第三次捐输怕不是要充作军饷的,而是想要用银子来购买两江之地的粮食,充作军粮。”
“毕竟战事持续了这么久,银两不够用,朝廷储备的粮食恐怕也见底了。”
听到吕青这一番分析,吕威人都傻了。
“你是说朝廷从两江之地要来捐输,再买两江之地的粮食?”
“他这不是白嫖吗?用咱们的银子买咱们的粮食,咱们还得感恩戴德?”
也不怪吕威惊讶,属实是这操作太秀了。
你朝廷直接要粮食他不行吗?
而看着吕威的反应,吕青却是摇了摇头。
“爹,这不一样的,直接征收粮食两江之地必定会反弹,毕竟两江之地去年是歉收之年,未必有朝廷需要的那么多粮食。”
“有了银子,便可从其他地方购买军粮。”
如果强行征收粮食无异于饮鸩止渴,富商们的存粮才是他们的目标。
这朝廷还是不希望有内乱发生的。
想到这里,吕青便看向吕威。
“爹,儿子有一计,可让那崔颢乖乖请儿子出去。”
“您附耳过来,儿子教您怎么做!”
吕威虽然对自己这不着调的儿子有些怀疑。
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是当听了一会儿之后,吕威却是面露惊容,满眼不敢置信的看向吕青。
“你这法子当真可以!?”
“您老试试不就知道了,也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吕青,吕威琢磨了一下,才咬牙道:“成与不成只能这么办了,若是不行,那爹便拿出来这捐输换你出来!”
“大不了咱们吕家举家迁移到帝京去!老子不和他们玩儿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色刚刚亮起。
监牢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吕青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的朝着外面看去,却见自己亲爹一路小跑过来。
近前一看,神色兴奋间略带疲惫,显然是忙碌了一夜的模样。
目光落在那吕威手上的布包,不等吕青询问,吕威便一脸兴奋的说道:“儿子,成了!”
吕青一愣,随即将吕威递来的布包接过来。
刚一入手,吕青就察觉到了布包中有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看似不小,但重量却并不算重。
将那布包打开,一块巴掌大小的淡褐色长方体随之映入眼帘。
吕青眼神一亮,自己吩咐亲爹做的压缩饼干,居然真的成了!
伸手敲了敲那饼干,内里紧实,轻轻一掰丝毫不动,还是吕青稍稍用了点力气,才掰下来一小块。
将其顺势送入口中,开始细细品味起来。
而一旁的吕威则是一脸紧张的盯着吕青,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儿子,咋样?”
吕青微微颔首,面露一抹笑容。
“爹,就是此物!”
得到肯定,吕威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随之露出一抹笑容。
“这压缩什么饼的,按照你说的办法做出来的,为父来之前也尝过了,确实是如同你说的那样。”
“如今你既然说可以,那为父这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往金陵。”
“为父倒要看看,有了这东西,他崔颢还怎么为难你和咱们吕家!”
吕青微微一笑,却是开口说道:“爹,此物送去之时,还请给儿子带一封信,这样可以事半功倍。”
吕威点了点头,随后示意下人准备笔墨纸砚。
当看到吕青那一手漂亮的小楷时,一旁的吕威却是愣了一下,心中暗暗心惊。
自己这儿子什么时候会写这么一手好字了?
就在吕威看着入迷的时候,却见吕青已经将信装好递了过来。
“爹?”
被吕青轻声唤了一句,吕威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急忙将那信封接过来,开口道:“青儿放心,为父这就安排下去。”
说完,便深深看了一眼吕青,转身朝外面走去。
……
金陵城,入夜。
身为两江之地的首府,大乾陪都。
这金陵城已经有千年历史,可谓是人杰地灵,繁华无比。
但这几日这金陵城内的官员和富商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新上任的两江总督崔颢,这一次是带着任务来的,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连带着这几日的酒楼和风月场所都少了不少豪客。
总督府内。
书房里的崔颢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放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站立的少女,身着素雅,黑发披肩,一张俏脸堪称倾国倾城,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此女,便是崔颢的掌上明珠,名动京城的才女崔思怡。
见崔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册子合起来,一旁的崔思怡便适时说道:“爹,该喝药了。”
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药碗,崔颢将其推到一边,开口道:“没心思。”
见状,那崔思怡也不生气,而是淡淡说道:“爹再等几日就是了,眼下不是有了吕家这个突破口了吗?”
这事儿不提还好,一提崔颢瞬间炸毛。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
“你知不知道这事儿影响你的清誉!你刚刚及笄,这一次之后,你如何嫁人?”
崔思怡面对发怒的崔颢却是波澜不惊,淡淡道:“为了爹您能够打开局面,女儿无所谓,清誉这东西终究是外人口中的想法罢了。”
“大不了女儿不嫁就是,这世上也没有让女儿心动的男子。”
听到这话,崔颢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还是想简单了,吕家在两江之地经营三代有余,吕威此人更不是普通的盐商。”
“你选他独子下手,看似威胁的了一时,但后患却是无穷。”
“哪怕是筹措到了银两,也会将两江之地的官商得罪个遍。”
崔思怡却是不紧不慢道:“爹若是这一次筹集不到银两,便是死路一条,无非是早死还是晚死罢了,绝境之下唯有此法可以一试。”
听到这话的崔颢是彻底没有脾气了。
这次自己被派来这两江之地,也是陛下无奈之举。
成了,北征一切好说,不成,陛下几年心血都将白费。
而自己这女儿来到金陵之后,居然自作主张算计吕家。
导致自己不得不依计行事,现在他只希望吕威能够老老实实将捐输拿出来,免得再出什么纰漏。
“老爷,广陵吕家送来一件东西!”
先前府上有令,广陵吕家来的东西一律优先送过来。
崔颢眼神一亮,不等那东西递过来,就一把将其夺了过来。
放在书桌上打开之后,崔颢不由得就是一愣,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
只见那箱子里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用油纸包着,另外还有一封信。
将信打开,崔颢第一眼便是暗道一声好字,随后便发现这信居然是吕青写的。
心中惊讶之余,耐着性子将手中的信读完,崔颢不由得眉头紧蹙,伸手将那油纸打开。
当压缩饼干呈现在崔颢面前的时候,一旁的崔思怡却是满脸疑惑之色。
“爹,这是?”
只见那崔颢一言不发,掂了掂那压缩饼干的重量,随即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咸香还带着微微甜意,一口不大倒是感觉不出来什么。
当崔颢按照那信中的办法吃了几口之后,顺势将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净后,一股饱腹感瞬间出现。
崔颢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压缩饼干,眼神中绽放出来许久未见的激动之色。
不等那崔思怡反应过来,却见崔颢朝着书房外喊了一声。
“速速备好马车!本官现在要去一趟广陵!”
见自己亲爹吃了一口广陵送来的东西之后,就要前往广陵,一旁的崔思怡也是诧异不已。
“爹,天色已经晚了,夜路危险!”
只是让崔思怡没有想到的是,崔颢却是丝毫不担心,摆摆手道:“无妨,事关重大,拖不得!”
“你好生在金陵城待着,为父要去广陵监牢见一个人去!”
崔颢匆匆丢下一句便朝着外面走去,独留下崔思怡俏脸之上满是疑惑。
去广陵?还要去广陵大牢找人?
联系上刚刚崔颢打开的吕家送来的东西,崔思怡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中。
莫不是吕家服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