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天明明是来自己家里喝茶的嘛,怎么说了几句话,就说到要娶自己呢,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他怎么能说的如此自然。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真心要娶我?”男人笑得温柔:“我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哄你。”
细听就会发现他话语中带着十足的认真和些许紧张。
听他如此说,她语气戒备地问道,“我这人既不会女红,也不会管家算账,更不懂持家之道。”
男人答得很快:“这些事有侍女有管家,你会管着他们就行了。”
她顿了下,“诗词六艺我也无一擅长,配不上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我要娶的娘子,我觉得配就是般配。旁人怎么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
似是明白她的顾虑,他又温柔开口,“成婚后,咱们只是住在侯府,不需要晨昏定省,也不需伺候讨好谁,你在苏府怎么做,在侯府也可以怎么做,不需要有任何改变。”
“兮兮,你安安心心嫁给我就好。”
听他温温柔柔地喊着自己的闺名,她心口莫名地被敲了一下。
听起来,嫁给他好像没什么不好的•那自己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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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尚书家的宝贝闺女苏锦璃被英国公府退婚了!
一大早,这消息就比新鲜的云雾更快传遍了京城茶楼。
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文土,微眯着眼将手里茶杯盖一阖,颇有些得意地朝周围众人说起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
他家大娘子是国公府的一门姻亲,昨日亲眼看到国公夫人是怎么在苏家吃了瘪气冲冲回府,又是如何咒骂那苏娘子不识好歹,光罪证就罗列了十几条。
说起这位苏娘子,大家都有所耳闻,据说她从小被苏尚书宠得无才无德又骄纵。
这些年她从来不敢去贵女们的文会,大抵就是因为脑袋空空怕丢丑,刺绣女红、管家算账更是没一样拿得出手。
就说去年,国公夫人特地从宫里请了教习嬷嬷,想好好教她规矩.
结果苏娘子派人来传话,说前一日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和丫鬟们赏花时饮多了梅子酒起不了床,硬把那嬷嬷给气跑了。
他抿了口茶,摇头继续道:“前些日子,英国公世子因救驾有功刚进了神机营,年纪轻轻就升至副指挥使,前途一片大好,老国公可就等着他光耀门楣。
“这苏家娘子既不贤惠灵巧,也无持家之道,怎么做得了世子夫人。昨日国公夫人好声好气去谈退婚,本想给双方留个脸面,谁知竟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据说那丫头还敢口出妄言:说这门亲事是世子亲自上门求的,要退婚也得世子自已同她说。”
旁边众人和听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好奇发问:“这苏家娘子既然如此不堪,国公府为何会同她定亲呢?”
那人慢条斯理呷了口茶,跟说书似地娓娓道来:“说起来,国公夫人徐蓉和苏尚书夫人徐嫣本是堂姐妹,她们的爷爷就是曾经的帝师,德高望重的徐阁老。
“徐阁老不光三个儿子人中龙凤,孙辈也各个不逊色,而这两个堂姐妹,论模样论才学都不相上下,所以打小就不对付。”
“后来徐蓉的长姐进宫做了皇后,她也被赐婚到英国公府做了国公夫人,徐嫣呢,则是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苏元昭,虽不及国公府世代勋贵,这些年也一路高升到二品大员。”
“苏尚书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就一个独女,也没有什么侧室偏房的,两家门户也算般配。再说那苏娘子苏锦璃别的本事没有,长得倒是一副狐媚子的顶好容貌,世子从小和她玩在一起,大约也是被美色所惑,猪油蒙了心。”
众人听完,脑海里这位世子的形象便不太美好。
而此刻在茶楼下的大街上,他们嘴里贪图美色、见色忘母的国公府世子秦柏舟打了个喷嚏,莫名地揉了揉鼻子,回想起母亲出门前反复对他交代的话,又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当初我同意你们的亲事,便是觉得她年纪还小,还有时间好好学我们国公府的规矩,谁知这几年她照样懒惰骄纵,根本毫无长进,这福分,可是她自已不要的!”
“你也不想想,如今首辅郑荣大权在握,你刚进神机营,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可苏元昭却与他势同水火,你为了前途,为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怎么也不能娶他家那个废物过门啊。”
再说郑首辅家的小娘子丹阳县主,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论才学品德,哪样不比那苏锦璃好,我看郑夫人挺喜欢你的,咱们两家多走动走动,这门亲事说不定就能成。”
那些字句绕来绕去,最终都变成了哭腔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苏锦璃这丫头瞧着事事不上心,心眼子可一样都不少,不就是知道自已名声不好没人要,打定主意要攀着咱们秦家不放啊!她哭也好,闹也好,你可千万想着答应娘亲的事,绝不可心软啊!”
秦柏舟懊恼地双手抱头,不敢想象苏家妹妹朝他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恍恍惚惚走进约好的酒楼时,总觉得人人都在看他唾弃他,连蹲在门口那只狗都斜着眼鄙视自已。
可推开约定的包间门,却看不到半点他想象中的愁云惨雾。
糖蒸酥酪、栗粉糕、鸡油卷儿、碧梗粥……五颜六色摆了一桌,坐在桌边那人,穿着杏黄色的缠枝纹褙子,皓雪的双颊染了淡淡的酡红,如同他记忆里一般的明艳动人。
苏锦璃正吃的心满意足,漂亮的眼眸带笑,仿佛盈着窗口盛放的桃花,将花果香气散落满屋。
秦柏舟脚步一滞,这气氛……是不是有点不对。
他记忆里的苏妹妹一向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娘子,碰到这种事不该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吗?
可苏锦璃转头看他,如同往常每次见他一般,用好听的嗓音道:“柏舟哥哥,你来了。”
他心头一动,许多回忆涌了上来。
五年前,自已因为实在学不进课业,被授课先生指着鼻子怒斥,成为了世家公子间的笑柄。那时他过得浑浑噩噩,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陪他玩乐,终于在一次逃课后,被父亲打得在床上躺了两天。
彼时才十二岁的苏锦璃跟着母亲去他府里探望他,他怏怏望着床帏上挂着的金黄穗子,万念俱灰地问:“璃儿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可能永远做不成父亲心里那个优秀的世子了。”
她却一脸不在乎地回他:“学不会又如何?京城这么大,总有你擅长做的事,适合待的地方。”
秦柏舟怔怔转过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说他肩负着国公府的未来,必须好好读书、努力上进,绝不能做个败坏门楣的纨绔废物。
然后他看见粉雕玉琢的小少女托着腮,满脸崇拜盯着他道:“去年我骑的马儿受惊差点把我摔下来,那么多世家公子,只有二哥哥一个人不要命地来救我。二哥哥这般勇敢又身手矫健,哪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比得上的。”
后来就因为她这一句话,他鼓起勇气向父亲提出要去兵营历练,谁知竟意外发现自已更擅长练武带兵,短短几年就升至指挥,去年在围猎场救驾后更是被提拔进了神机营,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也从鄙夷变成了赞许。
而现在,他却要因为家族的偏见亲手将她推开,这可真是件禽兽不如的事。
秦柏舟越想越难掩心中浓浓的愧疚感,终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苏妹妹,今日……母亲她说……”
苏锦璃漂亮的眸子如一汪清潭,定定落在他身上:“我不想知道你母亲的想法,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退婚?”
这一眼就将秦柏舟准备好的说辞全被打乱,手心的汗快把衣角给湿透了,嗫嚅着道:“我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母亲成日来磨我,围着我唉声叹气,又哭又闹的,最后……还以绝食相逼。我也想过不管不顾娶你过门,可母亲从小就最疼我,若是娶妻这件事上让她失望,以后家宅也不会安宁……”
他说了许多,苏锦璃却一句话都没说,眼眸垂下来,伸手去夹一块酥酪来吃。
秦柏舟心绪翻涌,不知道哪里生出勇气,脱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去同母亲再说说,给你再请个好的教习嬷嬷,你这么聪明,那些事都可以学会。若是她不同意,就再拖个一年半载,实在不行咱们就干脆木已成舟……”
“柏舟哥哥!”
他说得正是慷慨激昂,觉得自已像为了她对抗家族的英雄一般,苏锦璃却打断他,半垂着漂亮的眸子问:“你还记得当初我送你的那块羊脂玉吗?能给我看看吗?”
那块玉是两家定亲后她亲手送他的。
秦柏舟以为她念起旧情,心中狂喜,连忙解下一直郑重挂在腰间的玉坠递了过去,谁知他松手时,就看着对面那人目光蓄着陌生的凉意,指尖虚虚一握,故意从那玉坠上滑过……
上好的羊脂玉直落到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你!”秦柏舟心疼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已珍视多年的定情信物就这么摔得粉碎。
苏锦璃却看都未看一眼,只撇撇嘴,似有些惋惜地道:“呀,信物都摔碎了,咱俩的婚事,便不作数了吧。”
秦柏舟脸色由红转白,又羞又恼,未想到最后竟是由她说出这句话,而她竟能说得如此绝情冷淡。
他拳头捏紧又放开,终是为自已撑住了最后的体面,咬着牙道:“那正是合意,我也不想咱们最后闹得太难堪。”
大步走到门口,终究是不甘心,扭头放了句狠话:“你往后,可不要后悔!”
谁知苏锦璃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是那块摔碎了的玉佩,再无可留恋之处。
他心中不甘却又无处发泄,可怜了那块黄花梨门板,被重重一砸,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屋里的苏锦璃神色未变,坐了一会儿才叫门口的丫鬟依琴进来道:“这里的糕点最出名,咱们难得出来,得多装些回去给才合算。”。
可刚站起就踩到地板上的一块碎玉,咯得脚心发疼。
不知为何想起那一年,苏府摆宴席,家里几个表姐妹凑在一起议论她,大约是说她懒惰无用丢了家族的脸面,恰好被秦柏舟听到,气得冲过去将她们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那时才刚入卫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身踩过梅树上的落雪,折了最高处的梅花捧在手心递给她,郑重地承诺:“等我成了大将军,你便是将军夫人,以后谁也不敢看不起你,欺负你。”
脚底的疼痛一点点钻进心里,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当初那个可爱的小少年,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依琴吓得连忙过来扶她,苏锦璃撑着她的胳膊抬起鞋底看了眼,还好鞋没被割破。
多亏今日穿了一双上等料子做的如意锦缎鞋,整个京城都找不到几双呢,苏锦璃十分庆幸地想着,然后便不那么难过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刚踏出房门,就碰到个大麻烦……
晌午的芙蓉楼正是热闹时,京城的勋贵们最爱在此喝茶斗酒,兴致来了再唤人唱个小曲儿。
当大理寺官员宋明脚步匆匆地绕过雕花的围栏,一路上便听得丝竹唱腔不绝于耳。
他一直走到二层最里面的一间,这是芙蓉楼最便宜的厢房,简陋的布局,灰扑扑的装饰,连外窗都朝北。
避开了正午大盛的春光,显得与外面的富贵格格不入。
而坐在屋内那人,淡青色的直裰直直垂在身上,姿态雅正,容貌昳丽。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他却毫不在意地轻敲着杯身,目光直直落在手里的书页上,颇有些陋室明珠的味道。
每日对着这么位上司,向来不修边幅的宋明都开始注意起自已的仪态。
他端端正正站好,又理了理衣襟,才低声道:“刚问了些人,都不确定孙二还在不在这里。”
沈心驰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等着。”
这位孙二是他们正在办案的一位重要嫌犯,昨日问了许多线人,抽丝剥茧查到他今日可能在芙蓉楼出现,两人已经枯坐了一个时辰等他现身。
不过以往大理寺的官员出去办案,用的反正是公家花费,都是开间上房喝茶听曲好好享受着再说。
偏偏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只要最便宜的厢房,只点了壶清茶,连糕点都不上,就这么悠然地坐在一室清冷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声音一路飘进来,令沈心驰皱了皱眉,怕打草惊蛇,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宋明连忙出去打探,过了一会儿进来回道:“没什么大事,好像是郑首辅家的公子同苏尚书家的娘子发生了些争执。”
沈心驰哦了一声,抬眸问:“苏尚书家?”
宋明这才想起,苏尚书在沈少卿还在书院时就对他极为看重,一路照拂提拔,想将他收为已用。说起来,沈心驰还得叫他一声老师。
连忙又问:“要不咱们去帮帮忙,还能在苏尚书面前讨个情面?”
沈心驰却瞥了他一眼,道:“这时候下去,难道要前功尽弃。”
宋明挠挠头,差点把公务忘了,他们一旦亮明身份,孙二就算真藏在楼里,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书页上摩挲一番,沈心驰又恢复老僧入定状态道:“无非一些勋贵子弟间的小争执,继续等着吧。”
宋明应了声准备继续下去守着,又听沈心驰唤他回来,本以为沈大人后悔了,想去管这桩闲事,谁知就听他吩咐了一句:“把门关紧,太吵。”
而楼下的苏锦璃,此刻正无端端被京城有名的纨绔子郑陵堵在门廊,有家回不了,只觉得心也堵,气也闷,脖颈出了层薄汗黏在皮肤上,让她哪哪都不痛快。
郑陵直勾勾盯着她,见这女子芙蓉口面,眼尾上挑带着抹艳色,腰肢盈盈一握,鼓鼓的胸口因为气愤微微起伏,他从未见过这样姿色的贵女,气质更是别有味道的慵懒。
打听了她是苏元昭家的千金,他想到这人同父亲向来不对付,便更加大着胆子撒泼。
他生的一张讨喜的圆脸,五官也甚是清秀,不然也不会让严老夫人把他溺爱成这般模样,只见他眼珠一转,上前道:“苏妹妹,你碰掉了我这般名贵的扇坠,怎么就想走呢?”
依琴拎着食盒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姑娘面前,气呼呼梗着脖子道:“娘子连碰都没碰到你,怎么可能弄坏你的扇坠。”
郑陵朝着她下巴虚虚一勾,歪头邪笑道:“我在同苏娘子说话,你一个小丫鬟插什么话?怎么,你想替你家姑娘自荐枕席?”
依琴虽在家里一向沉稳,但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他一句话说得又羞又气,差点就要哭出来。
“依琴。”这时苏锦璃将她拉到身后,轻声吩咐:“去给我搬方凳过来。”
“方凳?”郑陵听得愣住,暗自想着:这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总不会想拿凳子砸自已吧。
他哪知道,苏家娘子只是站久了头发晕,这时施施然往方凳上一坐,道:“好了,咱们坐着说吧。”
郑陵看得有些傻眼,这是什么套路?他调戏女子多年,见过羞恼哭泣的,见过破口大骂的,从没见过要坐着说的啊。
可苏锦璃不但大剌剌坐着,还拿了把团扇慢慢扇着,总算觉得舒服多了,再慢条斯理地同他讲道理:“这扇坠不是我撞掉的,方才这里的伙计都能作证。”
“哦?”郑陵朝冷着脸朝四周扫了一圈,大声问道:“不知道你们谁想出来作证呢?”
然后他满意地看着伙计们都低着头走开,一副不想惹事的模样,再拉过身边跟着的两个随从道:“他们可是都看见你撞了我,把扇坠都摔坏了。”
苏锦璃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打定主意要仗势欺人,也怪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懒得与他胡搅蛮缠,便问道:“那郑公子想怎么赔?”
郑陵更得意了:“我这扇坠可不是一般的扇坠,这是今上御赐的,如今被你弄坏了,往后我进宫了可没法向陛下交代。”
苏锦璃丝毫没被他唬住,“我家虽不是什么勋贵世家,御赐的东西还是有几件,严公子想要什么,差人去拿就是。”
郑陵依旧一副无赖模样:“管你有金山银山,我只要原样赔我这扇坠。”
苏锦璃微微皱眉,这可有点不好办。这人这般厚颜无耻,偏偏他父亲又是当朝首辅,实权在握,打不得也骂不得。
两人还在僵持不下,苏府的车夫苦着脸跑进来,雪上加霜地报告,她们坐过来的马车不知怎么坏了。
郑陵似是早料到一般,眼珠滴溜溜转,笑得越发无赖:“既然如此,我便受累将苏妹妹接到我家去,咱们喝酒吃茶,慢慢商议。放心,我会差人让苏尚书去接人的。”
他边说边大胆地要去拉苏锦璃的胳膊,就在这时,突然从上面飞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吓得他后退一步,那东西就正落进他怀里。
郑陵吓得心快跳出来,将那东西拿到眼前一看:一块普通的玉石配着紫色流苏,原来不是暗器啊。
再抬头时,便看到一位青衫男子从楼梯上走下来,打扮是再寻常不过的襕衫璞头,若不是过于出众的容貌,郑陵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他不仅看了,还差点看得挪不开眼。
这时,旁边的随从走过来小声介绍道:这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沈心驰。
郑陵“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宫城内外,无人不识的沈心驰啊,再看眼前这位的容貌姿态,就不觉得奇怪了。
要说沈心驰经历可谓传奇,据说他娘曾是宁远侯爷沈远安的侍妾,怀孕后被主母逐出了门。
两人不知流落到哪里,也不知怎么活下来,总之当沈心驰回京城时,已经是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本朝首位六元及第的紫微星。
而宁远侯府人丁不旺,世子沈云修体弱多病、不堪重用,庶子沈云飞又是个爱吃喝嫖赌的纨绔子,虽有老侯爷沈远安努力维系,也挡不住侯府的衰败之势。
当初宁远侯爷将沈心驰接回府认祖归宗时,可是为京城的茶楼贡献了一个月的热门话题。
据说这人极为聪慧又极为刻苦,入了翰林院后几乎从无休沐,就住在翰林院的一间简陋的值房里,日夜勤勉,将样样公务都办得令人赞叹。
短短两年就被破格举荐进了大理寺做了四品官,连他的父亲郑荣都对这人赞许有加,想要费心拉拢。
想到这些,郑陵再看站定在他面前的沈心驰,脑海中便只剩三个大字:不能惹!
他仗着首辅之子横行霸道多年,靠得就是霸亦有道的原则,京城里遍地的达官显贵、王侯世家,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他心里可是有本名册的。
可不得罪,也不代表他会服软,于是把手里那块坠子高高举起,睨着眼问:“沈大人这是何意啊?”
沈心驰刚被这人吵嚷吓跑了守株待的那只兔,心里憋着气,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这坠子是誉王爷用过的,也是今上钦赐的,不知赔不赔得起严公子那块御赐的扇坠。”
他在“御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气得郑陵瞪圆了眼,他那块扇坠当然不是御赐的,可这人怎么比自已还无赖。
手里这块破坠子哪里像皇家用品,而且他怎么越看越像芙蓉楼用来装饰帷幔的挂坠。
见他表情难看,沈心驰依然笑着问道:“怎么?郑公子不信?”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笑着的,郑陵却莫名觉得一阵寒意。
大约是因为日常同刑狱打交道,沈心驰明明同他差不多年纪,说话间却莫名有种迫人的气场,压得他有些难受。
于是他只能咬着牙道:“信,你沈大人开了口,怎么敢不信。”
开玩笑,谁不知道誉王同这人私交甚好,自已总不能冲到誉王面前去问这玉坠是不是他的吧。而且这一问,不得将自已找茬为难尚书府娘子的事和盘托出吗?
沈心驰十分满意地鼻子道:“既然扇坠也赔了,那件事便了结了吧。”
郑陵哪里甘心,梗着脖子道:“沈大人今天没有公务吗?这事好像同你们大理寺没关系吧?”
谁知沈心驰似是被他提醒道:“沈某正好有件公务要去找苏尚书商议,未交拜帖也不好贸然打扰,方才听见苏娘子府里的马车坏了,在下与苏尚书有师徒之谊,自然要负责将他家千金好好送回府,未免路上被歹人骚扰。”
郑陵被他气的口不择言:“你说谁是歹人?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
他不过想提醒沈心驰,朝中风云莫测,到底是他爹郑荣牢牢占了上风,若想要在官场里混,还是不要轻易站哪方阵营的比较好。
这时,苏锦璃的声音悠悠从沈心驰身后传来:“郑公子气糊涂了吧,那歹人自然不会郑首辅了。”
至于是谁,她可没说。
郑陵气得朝她狠瞪过去一眼,谁知就看见佳人舒服坐在方凳上,一下下扇着风,津津有味地看他们你来我往,仿佛同自已毫无关系。
那副娇懒肆意的模样,倒是让他看的心中一动,一时间忘了说话。
沈心驰自然也是看到了,他挑了挑眉,朝苏锦璃行了个礼道:“苏娘子大约累了,也该早些回府了。”
这话可真说到她心坎上了,苏锦璃连忙站起,矜持地用团扇压着上扬的嘴角,装模作样地回了个礼道:“那就有劳沈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