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请问方便留个微信,以后一起探讨健身知识吗?”
我从跑步机上下来,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年轻男人。
健身服包裹着贲张的肌肉,他一手搭在跑步机扶手上,挑眉冲我微笑。
我调整呼吸,掏出手机看时间,和四岁女儿彤彤的合影赫然显示在屏幕上。
“抱歉,”我颇有些无奈地扬了扬手机,“接女儿的时间快到了,我得马上走了!”
对方的笑容瞬间僵硬,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讪笑道:“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小孩都这么大了。”
我耸了耸肩,回以礼貌一笑。
从健身房出来,是与彤彤会和的时间。
就在同家商场三楼的儿童游乐区,季屿川单手抱着彤彤,一手拎着几个购物袋向我走来。
他身材挺括,无论出现在哪总能轻易吸人眼球。
几个年轻女孩经过,对着这对父女掩嘴小声讨论,难掩兴奋神色。
男人浓眉深目,分明是英俊的长相,冷硬的面部线条又会让人无端产生一种距离感。
只有面对女儿的时候,眉眼舒缓柔和,有种不经意的温柔。
即便站在庞杂的人群中,一眼看去也是让人心动的对象。
女儿眉眼间跟季屿川有几分相似,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此刻脸颊红扑扑的,显然玩得很开心。
“妈妈——”她看见我,便迫不及待地冲我伸出双臂求抱。
那几个女孩转而将视线投向我,打量的目光中又藏着几分艳羡。
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任谁都会这样想。
只可惜,季屿川已经在两年前从我的丈夫变为前夫。
按照离婚前的约定,女儿彤彤归我抚养,每周六下午是父女俩相处的时光。
彤彤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到我身上,我对着她的小脸蛋亲了好几口,逗得彤彤直发笑。
回头看见季屿川,他注视着我们母女,眼底尚有未来得及敛去的笑意。
“林霜,你和之前真的不一样了。”
猝不及防,季屿川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神情中带了点不知是欣赏还是欣慰的意思。
之前的我是什么样?
刚离婚那会,我并不放心将彤彤交给季屿川,毕竟她自出生起便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季屿川也没有独自带娃的经验。
活动的范围定在这家商场,季屿川会陪彤彤上一节美术启蒙课,再带她在游乐场游玩。
那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于我而言简直是煎熬。
我焦灼地等在商场内的咖啡馆,心绪全栓在女儿身上。
要是彤彤在游玩的时候出意外怎么办?
她要是饿了渴了想上厕所了,季屿川能照顾周全吗?
季屿川那么忙,他会不会接了个电话就把彤彤忘在一边?
我甚至不无恶意地想过,季屿川会不会偷偷将彤彤带回去藏起来?
……
季屿川每次都会把彤彤完好地交还给我,证明我的担心多余又可笑。
他对着我焦躁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某次我接过彤彤之后,神经质般地检查她有没有磕碰受伤,季屿川终于忍无可忍:
“林霜,你是不是过于紧张焦虑了?”
这话在离婚之前我听过无数次,甚至让我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厌烦。
季屿川建议我,真的可以找点自己的事情做。
“你不能只围着孩子转,彤彤也是我的女儿,我会尽心尽责照看好她。”
他的语气是他说正事时一贯的严肃平和。
我抬头想要辩驳,可他微锁眉心,深邃的眼眸凝着我,竟让人感受到隐约的担忧。
就好像他真的很担心我的状态。
我瞬间偃旗息鼓,不再与他对峙。
好巧不巧,几天之后我在自媒体平台上的账号收到一条私信,邀请我做广告推广。
那个账号我用来记录彤彤的日常,分享一些育儿感受,也就几千的粉丝,没想到也能接到广告。
更巧的是,推广的项目就是这家商场的健身房。
对方给出的广告费诱人,我便尝试着配合他们拍了视频,并在视频号上发布,没想到反响不错。
于是我利用季屿川与彤彤见面的时间健身。
一开始是为了更新视频,但也有额外的收获,比如运动让人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不断变好。
还让我涨了不少粉丝,开启了带货之路,也算带给我自己和彤彤一份生活保障。
至于季屿川给的不菲的抚养费,我自离婚后便一分未动地存在卡里。
“那大概是因为,我脱离了一段不合适的关系。”此刻我对着季屿川,未经大脑便说出这句话。
季屿川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消逝,眼神重又变得深邃,隐藏起他不可捉摸的情绪。
我意识到,大概是我说的话让他不高兴了。
季屿川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论,他没再跟我说什么,与彤彤道别后便先行离去。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我只能冲他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
接下去一周我过得无比忙乱,彤彤咳嗽了几天,夜里突发高烧,送到医院被诊断为肺炎,需要住院。
我独自陪着彤彤在医院熬了两天,偏偏周五的时候季屿川告诉我,他出差在外地,周六怕是赶不回来接女儿。
“没事,你忙你的。”疲惫让我嗓音沙哑。
季屿川大概发现我的异样,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紧绷:“林霜,没出什么事吧?”
我看着女儿手背上扎着针头的可怜模样,心底蓦地一酸,在某一瞬间内心变得脆弱不堪。
可是作为彤彤父亲的季屿川,人在千里之外,还有忙不完的事业,他从来不可能随叫随到。
告诉他也是无济于事。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声线平稳:“没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吧。”
我挂了电话,继续守着女儿,不敢离开她半步。
彤彤在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很少生病,平时偶尔感冒发热也很快会好,我一个人尚且顾得上。
这次住院却让我深感无力。
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身白大褂的周翊。
周翊是我高中同学,那时候我们同是班委,相处得不错,毕业后才渐渐断了联系。
彤彤周岁之后生了一场病,接诊的医生恰好是周翊。
那段无比灰暗的时光,好在还有老同学的支持。
他帮我照料生病的彤彤直到康复,后来我离婚后,也在生活上给予诸多帮助,彤彤身体有什么问题我也能随时请教他。
此时周翊拎着个打包的食盒放在床头柜,语带关切:“你要不吃点东西吧,看你这才几天,就已经瘦了一圈。”
他将食盒一一打开,是附近一家私房菜馆的炒菜,色香味俱全,比食堂简餐强出不少。
见我没有食欲,周翊劝我:“接下去彤彤还要你照顾,你熬坏了自己怎么办?”
于是我从善如流地动起了筷子。
之后周翊又强行让我在陪护床上休息一会。
“彤彤我帮你盯着,你就放心睡会。”
这几天的睡眠加起来也不过几个小时,我头脑昏沉得厉害,便没再推辞。
迷迷糊糊中,我还在感动于这份同学情谊。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病房留着盏壁灯,昏朦的光线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抱着彤彤,给她做雾化吸入。
除了季屿川还能是谁?
我懵怔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再看看突然出现的季屿川,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季屿川听到动静朝我这边看来,面色实在算不得好看。
彤彤被面罩罩着,难受地扭动身体,季屿川便抓着她的小手,温声哄她。
之前抱着她做治疗,她怎么也不肯配合,半小时下来精疲力尽,可季屿川轻哄几句,她便能乖乖听话。
我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季屿川简单地解释:“彤彤刚有阵咳嗽挺厉害,医生说加做一次雾化,看你睡得沉也没叫醒你。”
小小的一个人儿瑟缩着,模样有些可怜,我起身想去抱抱女儿,身上的毯子随着动作掉落在地。
“你再睡会,这边有我。”
季屿川皱了皱眉,语气比刚刚冷了几分。
这是在责怪我没有照看好女儿?
连日的压力、无助和委屈,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换季幼儿园病毒流行,彤彤不小心被传染了,没照看好她是我不对,但换做是你,也未必能做到比我好!”
我压抑着情绪,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话仍带着无法掩饰的怨怼。
昏暗中传来沉默的叹息。
良久,季屿川才缓缓开口:“小孩子生病很正常,你不需要自责,我也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难掩的倦怠。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小声嘀咕。
“林霜,你非要这样揣测我吗?”他的语气无奈,似乎还带着薄薄的愠怒。
我梗着脖子还想争辩,但季屿川向来不喜欢争吵。
“你太累了,再睡一会。”
这是他惯用的方式,一句话结束争执,我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去洗手间洗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镜中的人面容苍白憔悴,眼下阴影明显,长发很多天没有打理,黏腻地耷拉在脑门上,像一堆被放弃的乱草。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和季屿川变成现在这样,一见面便针锋相对,气氛非要剑拔弩张。
我朝脸上泼了把凉水,洗去这副连自己都不待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