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嫁人了。
爹背着她出门,我想跟去,娘却不让。
她攥着我的腕子,指甲深深地嵌进去,我疼得忍不住喊,“娘,我疼。”
我被娘扯进屋里锁了起来,她站在门外,声音低低地,“你在屋里乖乖待着,娘去架上灶火……等你爹回来吃饭。”
年年祭神都不许女娃出门去看,热闹都与我们无关。
可我太想去看看姐姐了,给她带些进庙以后吃不到的东西。
她要在庙里侍奉一辈子,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我撬开家里破旧的窗,灵活地钻了出去,没几下就上了街。
街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村民全都涌出来庆贺欢呼。
清一水的男娃在街上嬉笑怒骂,我想再凑近些,等我彻底挤进人群时,送嫁的长队已经出了村口,向着山林里的庙去了。
喇叭变了调,明明日头高高地挂着,我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男娃们在队伍里有序地穿梭,有的手里举着木头匕首,有人举着红花。
稚嫩的童声尖锐高昂,层层叠叠地传进我的耳朵。
他们念着的童谣让人难受。
“新嫁娘,小腰儿细,切折不费半点力。”
“新嫁娘,脚腕儿白,不会巧劲卸不开。”
我心里觉着这些话别扭又诡异,但奈何年纪太小,只顾着生气。
直到进了庙,反复吟唱的童谣才堪堪停下。
我爹从庙里出来,站在门口呜呜地哭,连声叫嚷着嫁女心酸。
周遭人应和着,为我家祈求神仙恩典,祈求神仙偏袒庇护。
我咬着嘴唇,看着我爹脸上的眼泪,心里直打鼓。
爹并不喜欢姐姐,稍有不顺就对姐姐非打即骂,总是怪她不是男孩儿,恨她怎么不去死,换个儿子回来。
可爹就是没儿子的命,我也是个女孩儿,他怕丢了面子,对外宣称我是男娃,从小到大把我当男娃养大,可是在家里,我是和姐姐一起挨揍的。
他为什么哭,我不知道。
我猫着腰钻进林子,绕到寺庙的后身,从枯草覆盖的狗洞钻进去。
庙不大,院墙刷着老旧的红漆,红得发黑,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
往正殿去时,凄厉的惨叫声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
是我姐姐!
我浑身发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阵反胃,还没等我呕出来,一只手就死死的捂住了我的嘴。
“男娃?”
他声音很重,手上也用劲儿。
恐惧让我忍不住掉了眼泪。
“没出息。”壮汉又唾弃我一声,“半大小子了还能被吓哭,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说不定你命好,以后能当庙里和尚!”
我双手死死扒着他的大手,抽噎着试图从满满当当的汗泥味儿中获得喘息的机会,已经断了弦的脑袋满是对求生的渴望,生怕自己被他捂死。
听他的声音,是村里的霸王,村里最有面子的男人。
他媳妇儿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唯一的女儿去年嫁给了神。
他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进庙的男人,我爹最羡慕的就是他了。
我哭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手指挤进缝隙里,说话的声音才出得来,“那是我姐!”
李根唾弃一声,“小子,我告诉你,女人都是赔钱货,是肉猪!”
“女人祭神,那是她们天大的荣幸,让神高兴了,村子才能好!”
他不满我的话,气性上来了,板着我的脑袋让我看殿里。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姐姐是怎么被折磨的。
我姐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即便是从小被爹打到大,也不可能比得上这时候的疼痛。
我来了一股蛮劲,挣开了男人,就要冲进殿里。
李根眼疾手快地把我抓回来,恶狠狠地捣了我肚子一拳。
“敢打扰大师尝祭品,害得得不到神的赐福和庇护,我就打死你!”他低声威胁我。
我眼前一黑,疼劲还没过去。
什么叫害大家分不到肉吃,我们村不是从来不吃肉的吗?
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吃过肉啊。
“小子不像小子样儿!看着她!”
我猛地一抖,冷意从脊梁骨蹿上来,小腿都有些发软。
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被他发现我是女孩儿。
他把我的脸按在窗上,眼睛紧紧贴在窗户纸的破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