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忆掐着我的脖颈把红花灌到我肚子里时，我大出血差点丢了命。
她分明生的那样娇美，此刻却宛如地狱来的恶鬼。
“云杳，你个下贱胚子，你就不该活着。”
“我的孩子死了，你的孩子就下去给他陪葬吧！”
我像一块破布一般被她甩在地上。
鲜血汩汩的从我身下流出，青绿色的宫装染满了血。
她又靠近我，捏住我的下把。
手再往下移一寸，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但她没有。
她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呢喃。
“云杳，陛下说只要我高兴，杀了你也没关系。”
她是陛下的贵妃，高门贵女，艳冠六宫。
我是陛下从杏花寺接回来的云妃，前朝遗孤，人人可欺。
李千忆撒够了气就走了，临走前狠狠的踩了我一脚。
最后，是太后派来的人救了我。
陈璟屹没有来，他从始至终，未曾来看过我一眼。
哪怕他分明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我们的孩子。
“云杳，是哀家的错，哀家害了你。”
太后轻轻握住我被踩的血肉模糊的手，向我道歉。
“母后，您不必自责，路是我自己选的，如今这般也是我活该。”
只是，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我如此狠心。
剩下的半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多说无益。
太后罚贵妃禁足三月，抄经百遍。
我明白这是太后在为我出气，也算是对我的一点补偿。
可我不想要这些补偿，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回来。
但我不能说。
我只能在佛前日日诵经，盼我的孩子来世投个好胎。
太后罚贵妃的旨意一下，陈璟屹就来了长明宫。
他就静静的坐在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殿里的宫女太监们见状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低着头生怕帝王之怒迁怒到自己。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嗯，平身吧。”
陈璟屹的语气冷的不像话。
“母后呢。”
“回陛下，太后今早便出宫去礼佛了，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良久，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和陈璟屹之间，竟然已经无话可说了。
“孩子，还会再有的。”
许是看见我面上难以掩饰的神伤，他开口道。
我生硬的扯起嘴角，冲他笑笑："陛下说的是，孩子，还会再有的。"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看的我想伸手替他抚平。
可我没有伸出手，我只能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哑口无言。
“云杳，你替贵妃向母后求求情吧。”
“母后素来疼你，想来只有你说话才有用。”
见我没有应答，他又屏退左右。
“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朕还需李家帮衬，晨间李相便已进宫，如今动不得贵妃。”
我看着年轻帝王脸上的愁容，心头一酸。
好。"
看着那明黄色的龙袍淡出了视线，我摸了摸脸颊，一阵冰凉。
我求太后娘娘宽宥了李千忆。
哪怕我心中再恨她，最后还是为了陈璟屹选择了退让。
太后娘娘似是知道我为什么求她放过对李千忆的惩处。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柔的抚了抚我的头顶。
“阿杳，你是个好孩子。”
然后，派人去传旨放李千忆出来。
陈璟屹，如你所愿。
李千忆一出来，就耀武扬威的找到了我。
她掀翻了我刚做好打算呈给太后的酸杏糕。
翠绿精致的糕点散落一地，滚起一片灰。
“云杳，你看见了吗？”
“哪怕我杀了你的孩子，让你此生再也无法有孕，陛下也舍不得罚我。”
“你就是一个贱奴，该死的前朝余孽。”
是啊，我是前朝留下来的余孽。
可若是没有改朝换代，我也该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
“贵妃娘娘消气了吗，太后还在等嫔妾，嫔妾先行告退了。”
我捡起已经掉在地上的酸杏糕，向她福了福身子离开了。
走远后，依稀还能听见她的骂声。
“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而已，仗着和陛下年少时有几分情分在，就敢目无尊卑。”
李千忆恨我，她怨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到现在都还以为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刚回宫，几乎说的上是盛宠。
陈璟屹将青玄宫赐给了我，又日日只陪着我一人。
后宫妃嫔恨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直到李千忆进宫，获封贵妃，无上荣宠。
“阿杳，朕这个皇帝，当的好难啊。”
少年帝王满身酒气，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里呢喃。
我轻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拂去他面庞的泪珠。
抱紧他，“阿屹，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日，我便拿了陈璟屹“不小心”落下的红花药粉，下到了李千忆的膳食中。
东窗事发。
李千忆腹痛不止，血流了一地，比她养在庭院中的牡丹花更红更艳。
她失去了孩子。
太医在她的碗里找到了红花残余。
一切线索顺理成章的指向我。
她的满腔怒火，满心仇恨都系在了我身上。
陈璟屹必须给她，给李家一个说法，让他们看到帝王的心是向着他们的。
帝王之怒，由我来承担。
我被褫夺封号，廷杖三十，禁足在青玄宫不得出，还要日日夜夜抄写佛经给李千忆的孩子超度。
宫中皆在传我恃宠而骄，嫉妒成性，谋害皇嗣。
那一夜埋在我肩头落泪的陈璟屹好像只是我的一场梦。
梦醒了，他又变回了雷厉风行的年轻帝王。
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开心的。
哪怕面上表现的再生气，再震怒，他心里都是开心的。
因为李千忆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李家就没了指望，暂时不会再生二心。
三十廷杖，打的我半月都下不来床。
杖责结束后，依旧是太后娘娘带着嬷嬷来接我回宫。
我被用软轿抬回青玄宫，太后坐在我的床榻边替我上药。
那时她心疼的摸了摸我的头，泣不成声。
“阿杳，你是个好孩子。”
是吗？
我是太后眼中的好孩子，因为我肯为了陈璟屹背负骂名。
可我不是个好人，我的手上沾了一条人命。
沾了还未出生的皇嗣的血。
但没关系，我为他扫除了一个阻碍。
我不忍心看他皱眉。
直到这次，我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我才明白，世间报应因果循环并非没有道理。
算我欠李千忆的，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从她失去孩子那日起，就注定会报应在我身上。
我的孩子死在她手里，也不算太冤枉。
只是陈璟屹，他为什么看起来并不伤心。
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心中只剩下了帝王权衡之术，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知道我们的孩子没了，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孩子还会有的”。
可是陈璟屹，我没法有孩子了。
那样多的红花灌进去，我注定没法再有孩子了。
浑身发抖的疼，入目皆是刺眼的红。
自此我在这世上，真真正正注定孑然一身。
“陛下，方才云妃在御花园冲撞了臣妾，臣妾想罚她。”
“那爱妃想罚她什么，只要爱妃高兴便去做吧。”
“臣妾要罚她跪在御花园，陛下不会心疼吧。”
“朕最心疼你，你可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我看着眼前人心疼的揽住李千忆盈盈一握的纤腰。
陈璟屹未曾分给我一点眼神。
只有冷冷一句：“云妃目无尊卑，罚跪御花园三个时辰。”
“嫔妾，遵旨。”
自从长明宫那日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似乎有些疲倦，眼下泛着乌青。
那样漂亮的笑，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恍惚间，又想起从前他还不是九五至尊，只是皇后嫡次子的时候。
他是个很爱笑的少年，是我在这宫里见过最俊俏的少年郎。
他牵着李千忆的手离开了青玄宫，脚步不曾有一刻为身后的我停留。
他没有停，哪怕一步的踌躇停顿。
我被掌事姑姑领到御花园，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而不远处的妙音阁里，悠扬的乐曲声不断传来，李千忆银铃般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又是太后亲自来看我。
“阿杳，苦了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身上不苦的，只是心里苦。
苦极了。
入夜，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头风症又犯了，彻夜难眠。
辗转难眠的夜里，我反反复复的想到陈璟屹。
想起他第一次见我时顽皮的揪住我的辫子，让我喊他哥哥。
想起我爱吃青酸杏，他便将青玄宫里的杏子树都掏了个干净。
满身灰扑扑，却把擦的锃亮的一筐酸杏若无其事的交到我手里。
还嘴硬的来一句：“诺，这杏子太多了掉的到处都是，我凑巧捡了几个。”
我们是在这青玄宫里长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