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卖豆腐的。
和街头的豆腐西施不同,她不但做的豆腐又嫩又滑,连她自己也生得白净貌美,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
而我住在街尾,虽说做的豆腐也是白嫩可口,是相貌上却输了豆腐西施好几条街。
人嘛,最怕的就是有比较。
所以,街头的豆腐店门槛踏破,而街尾的豆腐店却只有寥寥几人。
听说豆腐西施在相亲。
那院里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包括我。
媒婆说,那长青巷的屠夫是个有本事的,踏实能干,家里薄有资产,一天能卖三头猪呢。
蔻娘摇摇头。
媒婆又说,知春路的猎户也不错,勇猛威武,不但有谋生的好手艺,还是个会疼人的老实人。
蔻娘还是摇摇头。
媒婆急了,站起身来回踱步,这才又想起一个,继续说道。
在知府衙门当差的衙役,颇受知府老爷的重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嫁给他也算是个官太太。
蔻娘仍旧是摇头。
媒婆有些生气,“这也不行,那也瞧不起,不知道豆腐西施蔻娘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
“难道还想进宫做娘娘不成?”
蔻娘丝毫不在乎媒婆言语里的讽刺,只是淡然一笑。
“我想找个读书人。”
媒婆扑哧笑出声来,“我说你这个傻姑娘哟,找什么样的也不能找读书人!”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那些肚子里有二两墨水的人只顾风花雪月,才是最靠不住的。”
蔻娘却不以为然,她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我总觉得她的目光里有微弱的光芒。
“读书人博学多才,心有大义,怎么就靠不住了?”
媒婆看蔻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没见哪个读书人能从书里变出真金白银来的。”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顾着读书,家里的柴米油盐都得靠你来操持,只怕你磨豆腐把手都磨断了,还养不活一个读书人!”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媒婆拂袖而去。
其余看热闹的人也就跟着散了。
那些人走后,蔻娘又挽起了袖子开始泡豆子。
我听见她嘀咕着。
“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宁愿一辈子孤身一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归是会开心一些的。
没想到,我才从街头走到街尾,就碰到了一个读书人。
他站在我家铺子门口,“有人吗?我要买豆腐。”
我连忙上前,想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意。
“有人有人!公子家里几口人?需要多少的分量?”
那人回答,“小生家中就我一人。”
抬眸间,我看清了那要买豆腐的人,他站在石阶上,一身白色的襦衫,袍袖随风微扬。面若白玉,风姿出众,俊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连忙垂下眼眸,慌忙地去切豆腐。
我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只怕再多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
将豆腐用帕子包好,又放进了一个小篮子里。
柔声道,“公子的豆腐。”
他朝我拱手行礼,然后给了我钱,这才拿过篮子,踩着石阶走出了平安街。
我盯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我想,我大约是明白蔻娘为何想要嫁一个读书人了。
同那些杀猪宰羊的贩夫走卒比起来,读书人的确是不一样的。
这附近搬来了这样一个清风霁月的人,没几日便被那些婶子们打听清楚了。
原来那人名唤罗弗安,是个举人,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如今搬到这平安街的附近,全是因为他拜学的书院在这附近。
隔壁卖酒的婶子见我听得发神,敲了敲我的脑袋。
“窈窈,婶子奉劝你一句,可别学你蔻娘姐姐想嫁什么读书人!”
“虽然那罗公子的确长了一张俊秀的脸,可过日子,光有一张好看的脸是不够的,更何况,他那张好看的脸,可不止你喜欢。”
“这些日子,我看到他和好几个不同模样的姑娘拉拉扯扯,还惹得姑娘们垂泪,一看就是个拈花惹草的负心人。”
我点了点头。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姑娘对书生动了心,以身相许,书生上京赴考,攀上高枝儿一去不回,徒留姑娘一人郁郁而终。
我自认为自己模样普通,断不会成为被书生抛弃的姑娘。
毕竟像罗弗安那般去明月般的人,只怕是要配像蔻娘那般如牡丹般的姑娘。
毕竟才子配佳人,可没一个话本子说的是才子配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
罗弗安又来买豆腐了。
他似乎很喜欢吃豆腐,几乎两天就会来一回,回回都是我这个街尾的豆腐店。
每次来,他也不太爱说话,只是讲一句,“买一人份的豆腐。”
临走时再拱手行礼,说一句,“劳烦姑娘了。”
这天下起了雨,街上没有行人,我正打算关门闭店,却被急匆匆的喊声喊住了。
“等等!等等!”
我透过门缝看去,正是罗弗安。
他没带伞,将书护在怀里,小跑着过来的。
本就是书生,本就在下雨,他还将可以用来遮雨的书护在怀里,实在是傻得很。
我心里生了怜悯。
毕竟明月该挂在苍穹之上,而不是被春雨打湿衣裳。
我推开门,招呼着他进来躲雨。
“罗公子,这雨有些大,不如你先进来避雨吧。”
他似乎有些犹豫。
我撇嘴,一把将他扯进了屋里,“罗公子,若不想变成落汤鸡,就别在意那些男女有别的名堂,你我问心无愧就好。”
罗弗安愕然,然后粲然一笑,“是小生迂腐了。”
我递给他一块帕子,然后便去帮他切豆腐。
罗弗安是个安静的人,也是个极其爱读书的人,就算在避雨时,也不忘翻阅手中的书籍。
我将豆腐装好后,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
我探头盯着他手里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没几个是我认识的。
我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罗弗安转过头来看着我,“是诗集。”
我恍然大悟般地点头,然后指着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雨水。
“那你会作诗吗?作一首关于春雨的吧。”
罗弗安点了点头,开始抿着唇思考起来。
“春愁无处避,春雨几时晴?黯黯阴连月,萧萧滴到明。”(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