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晚,即使有风吹来,也闷热得厉害,红旗村村头的稻谷场上,这会儿乌泱乌泱围着一大群人。
他们交头接耳神情激动,涨红的脸颊上时不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哎哟,你说说这沈知青,小小年纪就敢和男人钻柴禾垛,真是耐不住的很。”
“可不是吗?怪不得周知青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了,保不住啊,是周知青之前就发现她是个下贱胚子,喜欢和别的男人厮混,所以才冷落疏远她呢。”
“你看看她长得那个骚样,眼睛就跟钩子一样,一勾男人就跟没魂了似的,以后咱们可是得看好自家男人,别让这狐媚子给勾走了。”
“就是就是,也就是现在政策好了,不然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
沈秋烦躁的皱眉,昨晚熬夜刷了一本古早言情小说,正在补觉,耳边却传来嗡嗡嗡的说话声。
她本来就有起床气,这会儿感觉头痛欲裂,更是没耐心地扶额大声斥道:“闭嘴!”
话音落下,周围人吃惊地看着地上的沈秋,一时间鸦雀无声。
额角传来的刺痛,让沈秋清醒了许多,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处柴禾垛上,额角处有个一寸来长的伤口。
不知道谁找了些锅底灰敷在伤口上,稍稍减缓了流血的速度,失血过多导致她有些头晕目眩的,差点稳不住身子又栽倒在地。
一直关注她情况的顾锦见她醒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沈秋你终于醒了,刚刚你气息弱的很,我真担心你挺不过去。
人死了就啥也没有了,你要想开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
后面顾锦说了什么,沈秋一句也没有听清,她打量着四周,眉头渐渐蹙起。
周围围着很多人,他们穿着粗布衣衫,很多人衣服上还有补丁,这些人手上或杵着铁锨,或拿着镰刀,他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着什么,还时不时看她一眼,露出鄙夷或者意味深长的神色。
还有一些人眼神晦暗地盯着自己,自以为小心,其实很容易能让人看出眼神中的黏腻和下流。
沈秋不适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她在睡着时被绑架了?或者是来到了年代布景的影视剧现场?亦或者是……她误入了什么整蛊节目?
沈秋正准备开口说话,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股痛意深入骨髓,让她痛得全身战栗。沈秋下意识咬紧牙关,硬挺着等待痛意消解。
只见她一张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好看的贝齿紧咬下唇,额角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流血,洇湿胸前一大片衣衫。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目前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周志远心下不忍,抬脚往沈秋跟前走去。
站在他旁边的刘安安见状,连忙赶在周志远前面走到沈秋身边蹲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善解人意地开口劝道:
“沈姐姐,我知道让你一个城里人嫁到我们村有些委屈,但是你和陆大哥这事,大家都看到了,如果不结婚,那你们两个就都要被拉去批斗,这是何苦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陆大哥虽然是农村人,但是有一把子力气,你嫁给他绝对不会受苦的。再说了,你们两个既然,既然……”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刘安安秀气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既然你们都,都那样了,说明你们互相也有意,我,我是不会介意的。明天我就和我娘一起去陆家找陆婶说,取消订婚,成全你们。”
说罢,刘安安泫然欲泣地低下头,一副为了大局着想,甘愿自我牺牲的模样。
周围人一听这话,瞬间炸锅了,情绪激动地指着沈秋大骂她不要脸、搞破鞋,甚至有人抓起地上的土坷垃往沈秋身上扔。
顾锦狼狈地护着沈秋,大声喊道:
“你们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沈秋终于从熟悉的台词和原主的记忆中察觉出了端倪,她穿书了。
穿到了昨晚熬夜看的一本古早言情小说里。
小说里,男主周志远,女主刘安安。而她穿到了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配身上。
书中,原主沈秋和男主周志远青梅竹马,一起在A市纺织厂家属院长大。男主周志远思想觉悟很高,励志要在农村的广阔天地中,为国家建设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因此到了年纪后,就主动提出要下乡接受贫农再教育。
原主沈秋作为家中幺女,本身是不用下乡的,但是为了追随男主的脚步,也跟着一起下乡了。
下乡后,男主遇到了人美心善的女主刘安安,女主非常敬佩主动下乡,为理想而奋不顾身的男主,所以一有时间就找男主谈诗歌,谈理想,谈文学。
男主发现女主和自己思想上非常合拍,因此两个人越走越近,情不自禁时,也差一点跨越雷池。
但是考虑到他们一个有未婚妻,一个有即将订婚的未婚夫,虽然痛苦,两个人还是决定退回到朋友关系。
正当两个人准备向命运屈服时,意外发生了。在抢收麦子时,原主沈秋和刘安安即将订婚的未婚夫陆霆华,在柴禾垛里衣衫不整地被人发现。
迫于无奈,沈秋和陆霆华仓促结婚,男主和女主排除万难终成眷属。
后面的剧情,沈秋就只是粗略过了一下,没有细看就气得睡觉了。因为这位作者在写女主的时候,各种思想觉悟高,人美心善,博爱大气。
但是在写女配沈秋时,真的是怎么恶心怎么来,各种无脑碰瓷男女主,给男主和女主造成了很多误会,最后把自己作死了。
而男配陆霆华,被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女主刘安安鞠躬尽瘁,无怨无悔的痴情角色。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男配女配都是男女主感情的润滑剂,工具人,至于剧情合不合理,符不符合逻辑,根本不重要。
古早文嘛,越虐越好,越虐读者越爱看。
按照书中所写,她穿过来的这个节点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原主和陆霆华钻柴禾垛被人发现,一时想不开,撞墙自杀。
大队长刘建设找来邻村大夫帮忙包扎,但大夫看沈秋伤得太重,根本不敢沾手,大队长只得把人送到村口,又一再叮嘱要他不要往外说。
但作为接收原主记忆的沈秋来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人设计了,而设计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文中善良美丽正直的女主,刘安安。
沈秋怒从心中起,厌恶地看了眼矫揉造作的刘安安一眼,强撑着站起身,冷眼睨着还蹲在地上的女人,嘲讽地道:
“真是好一朵冰清玉洁的绿茶白莲花啊,话说得这么好听,就是不知道事情是不是也做得这么漂亮,让人一点把柄也抓不住。”
刘安安心里咯噔一下,被她话里的意思惊得差点变了脸色,好在最后关头稳住了。她怯怯地抬眼看向沈秋,委屈地试探道:
“沈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沈秋不耐烦跟她纠缠,跟这种绿茶说再多,也有眼瞎的男人上赶着帮衬,还不如等能做主的人来了,一击即中。
因此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略显凌乱的衣服,语气轻慢地道:
“什么意思,等大队长回来你就知道了。”
刘安安心里的不安加剧,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人群后传来大队长粗犷的吼声:
“还围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回去!”
刘建设是退伍回村后当的大队长,在村里积威甚重,围着的人听到他发话,下意识就想走,却听另外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大队长,我想请您帮个忙。”
说话的赫然就是沈秋。她不卑不亢地看向人群后面的刘建设,唇角还带着一丝淡定从容的笑。周围人被她弄得一怔,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刘建设被今天这桩丑事弄得身心俱疲,刚刚送走帮沈秋止血的隔壁村王大夫,回来后就又听沈秋说有事请他帮忙。
要说不反感那是不可能的,他穿过人群走到距离沈秋三步远的地方,眯着眼睛,语气沉沉地道:
“说吧,啥事?”
刘建设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身上自带一股正气。但当他沉下脸时,身上的煞气就连村里的汉子都发憷。
但沈秋依旧从容,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话里的内容,就连刘建设都吓了一跳。
“今天这事,我和陆霆华是被人设计了,我想请您帮我报警。”
“什么?报警?!”
“她是疯了吧?自己送自己去批斗?!”
“嘘,少说点,你没听她说是被设计了吗?我看今天这事没这这么简单。”
刘建设回过神来,往前又走了一步,看向沈秋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他再次开口确认道: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刘建设默了默,心里愈发沉重。原本以为今天这事,就是两个小年轻把持不住搞破鞋,但从沈秋如今的态度来看,内情显然并不简单。
私心来说,他并不想把事情搞大,如今正是双抢的重要阶段,各村各大队都在积极响应,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们大队闹出丑闻,不说大队评不上优秀,以后公社开会他都没脸去。
刘安安听到沈秋要报警,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微泛白,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刺痛感奇异地让她冷静下来。
她吸吸鼻子,眼眶红肿,脸上神色似愤似恼,“沈姐姐,你和华子哥钻柴禾垛这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们来的时候,你们衣衫不整,你还死死地抱住华子哥,一口一个难受,一口一个快一点什么的。
现在事情出了,你先是要死要活的撞了墙,这会儿又要报警,你的心咋这么硬呢,硬是要让华哥被判流氓罪吃枪子吗?!”
村里人听到这话瞬间沸腾了,看向沈秋的眼神充满了不善和警惕。
沈秋似笑非笑地盯着刘安安,直到她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才堪堪开口:
“没想到这位刘姑娘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大好使。我刚刚明明说的是,‘我和陆霆华是被人设计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和陆霆华都是受害者,受害者怎么会被判流氓罪吃枪子呢?”
周志远见刘安安被沈秋说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开口,“秋秋,安安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好好说话,不要针对她。”
“哈!”,沈秋真是被周志远的脑回路惊到了,“我只是解释了下我话里的意思,这就是针对?就是不好好说话?你可真有意思。
身为我的未婚夫,听到我被人设计,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震惊、愤怒和伤感,反而护着别人的未婚妻,你这人,还真是挺助人为乐的。”
周志远被沈秋眼里的鄙夷和嘲讽弄得愣了一下,心底有些刺痛和沉闷的难受。半晌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反应确实有点过了。
不过旋即想到,之前沈秋一直针对安安,所以才导致现在安安一看到沈秋就害怕,心底对安安更加怜惜了,也对沈秋生出些不满。
刘建设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沈知青,你说你和华子是被人设计了,有证据吗?”
“有。”
沈秋开口说道:
“我的外祖父是一名医生,虽然我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但是一些基本的药理知识还是懂的。事情刚发生时我太过慌张,所以没有发现,刚刚额角被撞破,我闻到血的味道才发现了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我闻到我的血里面有母丁香、桂心、紫梢花和曼陀罗的味道。前三种药可以勾起人体内的情、欲,最后一种曼陀罗有致幻的效果。
我仔细回想了下,身体发生异状,是在我喝完金银花茶后出现的。刚开始觉得头晕、迷糊,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记不清了,等再有意识时,就看到大家围着我和陆霆华。”
说罢,她看了眼被麻绳捆住的陆霆华,他脸色不正常地发红,呼吸急促,额角和脖颈处青筋暴起,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汗珠。
“显而易见,他摄入的药物比我更多,所以身体反应也更加强烈。如果大家不信,可以等报警后,由警察出面带我们去县医院验血,以检验报告为准。”
说完这些,她神色严肃地看向大队长刘建设,义正严词道:
“这件事非同小可,今天有人敢对我和陆同志下这种龌龊药,那么下一次下药的人会不会看别人不顺眼,也给别人下药?
红旗大队自您当上大队长,年年是先进,年年评优秀,可如果队伍里出了躲在暗处伺机下药的老鼠,是怎么都防不住的,只能把那只活在臭水沟的老鼠揪出来才能以绝后患。
有句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您说对吗?大队长。”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大队长神色也愈发严肃。
作为一个从军队转业回到地方的退伍军人,他十分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当机立断,立刻抬手准备安排人去镇派出所跑一趟。
刘安安见状脸色惨白,心里慌得不行,她赶在刘建设说话前,抢先尖声喊道:
“不能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