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裴屿深在等我。
她一个蹭车的,却坐在了副驾驶。
我很想掉头就走,可理智唆使我留下,朝裴屿深伸出手,“车钥匙。”
裴屿深没说什么,将车钥匙放进我手里。
我绕过车头,径直坐进驾驶位,在裴衿安生硬又惊讶的表情下,莞尔一笑,“这有什么?你也算是屿深的姐姐,蹭个车多正常。”
而后,探头看向车外的裴屿深,“快点上车呀,爷爷肯定已经在等我们了。”
一路无言。
安静得像在棺材里。
裴衿安本想和裴屿深聊天,但应该是因为要不停扭头,会显得不太自然。
许是察觉到我心里不舒服,裴屿深突然开了瓶饮料递过来,“芒果汁,你爱喝的。”
我喝了一口,眉心微皱,又递回去,“有点太甜了,你喝吧。”
我最近喜欢吃酸口的东西,以前吃到什么不合胃口,还能为了不浪费勉强吃下去。
但现在,一口都将就不了。
“好。”
裴屿深没说什么,又从善如流地接回去。
“你喝过的东西,又给他,这样不好吧?口腔里的细菌多得很,幽门螺旋杆菌就是这样传染的。”裴衿安语气复杂地开口。
我不由一笑,“依你这样说,我们晚上还一起睡觉呢,不是更危险?”
“……”
都是成年人了,裴衿安自然知道我指的什么,“看不出来,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亲密。”
“你嫉妒?”
裴屿深冷腔冷调地怼她。
某些时候,比如现在,裴屿深对她的态度,又会让我觉得他其实挺讨厌裴衿安的。
这貌似是他们双方都习惯的相处模式,裴衿安反唇相讥,“我就是嫉妒!你管我?”
“谁稀罕管你。”
“是是是。”
裴衿安撇撇嘴,眸中染上笑意,“也不知道是谁,新婚夜听说我出事了,连老婆都不管,守了我一整晚……”
“裴衿安!”
裴屿深变了脸色,厉声喝止!
我倏然回过神来,踩下刹车,在车子险些冲上斑马线时堪堪停住。
透过后视镜,我怔怔看着裴屿深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庞,心脏似被蕴檬汁浸透。
一种让人鼻子眼睛都发酸的委屈,顷刻间涌了上来。
裴屿深少见地在我面前露出紧张,“初蕴……”
“那天晚上,你是去找她了?”
我张开口,才发现连声音都透着苦涩。
心底情绪翻涌,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饶是如今和裴屿深感情再和谐,但结婚夜时,他因为一通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丢下我就跑了,一夜未归的事,依旧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当年结婚的事,是裴爷爷替我和裴屿深定下的。
初入婚姻时,我和他有一段时间形同陌路,也没机会问他那天晚上去哪里了。
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搁置了。
可现在,裴衿安毫无预兆地,将我心头的那根刺狠狠拔出来,再插得更深。
我视线来回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笑话。
裴衿安惊慌地捂住嘴巴,看向裴屿深,“这事儿,你没和初蕴说过吗?都怪我,心直口快的。”
像是在说,你们感情也没多好嘛,这种事都要瞒着。
“裴衿安,你脑子被门夹了?”
裴屿深脸色阴沉,冷得骇人。
他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得很,冷着脸时戾气很重,令人发怵。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便能执掌裴氏的原因之一。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哪儿知道你连这个都不告诉她。”
裴衿安连忙道歉,语气却是无辜而亲密的。
她似乎拿准了,裴屿深不会对她怎么样。
熟悉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还给我。”
我伸手要回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敛下思绪,“爷爷。”
“江江啊,快到了没有?”
本来,我已经很想下车走人了。
听见裴爷爷和蔼的声音,又心软下来,“快到了。爷爷,今天风大,您别在院子里等我们。”
人人都说裴老爷子严肃古板,独断专行。可我常常想,如果我爷爷还活着,待我大抵也只能好到这个程度了。
……
入了秋,逐渐昼短夜长。
车子驶入裴家老宅时,已然暮色四合。
宅院四周都挂了中秋灯笼,节日氛围浓厚。
我停稳车,拎着包就自顾自下了车。
虽然我电话里提醒了,但老爷子还是固执地在院子里等我们。
在电话里,我还能隐瞒几分情绪。
当着面,一眼就被裴爷爷看破。
“那臭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裴爷爷小胡须一抖一抖的,一副要替我出头的模样。
“没有的事。”
我不想让爷爷担心,拉着他进门,“风这么大,您没吹得头疼吧?”
虽我替裴屿深遮掩,但爷爷看见裴屿深与裴衿安前后脚下车,还是沉了脸。
不过二叔一家也在场,爷爷按捺着没有发作。
倒是我公公,看见裴衿安回来了很是开心。
“屿深,听说衿安去公司上班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才对得起你温姨。”
“……”
这是在饭桌上,我可以当作没听见,认真吃自己的饭。
裴屿深打量了一眼我的脸色,淡声开口:“嗯,我有数。”
“小江,你也要和屿深一起,多照顾衿安才是。”
我公公又点到我头上,生怕公司里谁会给裴衿安委屈受。
我喝了口玉米汁,不温不火道:“您放心,衿安姐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还得她多照顾照顾我。”
我这话一出,餐桌上神色各异。
“初蕴,我说过了,只要你觉得不开心,总监的位置,我随时可以让给你。”裴衿安端的是大气懂事的姿态。
对比之下,我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爷爷把茶杯重重一放,明显动了气,言辞犀利,“让?这本就是初蕴的东西!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屿深这个傻小子敢报恩,你还真敢要!”
“爷爷……”
“别,这声爷爷我老头子担不起。”
听二婶说,裴爷爷从来没有承认过裴衿安的身份。
当年裴衿安的母亲进门,他也是极力反对的。
我公公硬着头皮娶了。
也因此,裴家的财产一直与我公公一分钱干系都没有,每年只有五百万生活费。
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公公连忙开口,“爸,她现在孤苦无依的,您何必……”
“你给我住嘴!”爷爷怒声斥责。
以前我只知道,裴老爷子不大喜欢裴衿安。
但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裴衿安脸色煞白,拎着包手足无措地起身,“是我今天不该过来,扫了大家的兴。”
话落,便哭着跑了出来。
我公公给了裴屿深一个眼神,“还不去劝劝?她才刚离婚,真出什么事,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
我忽然有一点理解,裴屿深为什么那么纵容裴衿安了。
有一个人,成天耳提面命地提醒你,你对不起另一个人。
长期的道德绑架下来,谁能架得住。
裴爷爷想要制止时,裴屿深已经追了出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人依旧没回来。
身为裴屿深的妻子,哪怕是装样子,我也该起身,“爷爷,我出去看看屿深。”
“嗯。”
裴爷爷点头,细心交代佣人,“夜晚凉,去给少夫人拿件外套。”
我走出家门,见院子里的迈巴赫还在原地,便准备去宅院外面看看。
刚踏出去,就听见争执的声音传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告诉我,在车上说出那件事,真的是你心直口快!”
裴屿深厉声质问,咄咄逼人。
这一面,我只在他工作时见过。
裴衿安一改温柔娴静的风格,又哭又闹,梨花带雨地看着裴屿深。
“你怪我了是不是?可我就是嫉妒,我忍不住,我快嫉妒死了。”
“裴衿安,她是我妻子,你有什么立场嫉妒?”裴屿深冷笑,语气又冷又硬。
“对不起……”
裴衿安哭得肩膀都在颤,“我已经离婚了。阿深,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你离婚的。”
我如坠冰窖。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有一瞬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有时候确实会猜测,他们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都被一次次否认。
饶是没有血缘关系,可说出去,一个是裴氏少爷,一个是裴家小姐,到底算是名义上的姐弟。
而且,又各自结婚了。
裴屿深那么一个天之骄子,不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
可是,不远t?处,裴屿深眼角猩红地将裴衿安抵在墙边,讥讽冷厉的声音明明白白地响起。
“为我离婚?当初选择另嫁他人的是你,现在哪里来的资格要求我?!”
“我……”
连番的质问,叫裴衿安哑口无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双手无措地捏着裴屿深的衣角。
“我错了,阿深,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而且,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
“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难道不能离吗?”
裴衿安很是偏执,脸上满是难过,好像裴屿深说出否定的回答,她就会碎掉。
我意外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这句话。
一点都没有插足者的不耻感。
裴屿深似被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婚姻对你而言是儿戏,对我来说不是!”
话落,举步要走。
裴衿安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固执地不肯松手。
其实,我是知道裴屿深的力道的,只要他愿意,并非不能挣脱。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了很久,心里明确地在期待一些东西。
期待他挣开。
期待他划清界限。
我们的婚姻尚有一线生机。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丢下一句话:“都是成年人了,犯蠢的话少说。”
发展到这儿,应该告一段落了。
我倏然松了口气。
也没有了再继续窥探下去的兴致。
“你爱她吗?阿深,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爱她吗?!”
裴衿安像要糖吃的三岁小孩,不达目的不罢休,又抓住他的手臂。
我脚步一顿,心又悬到半空中。
还未回头,听见裴屿深情绪难辨的声音:“与你无关。”
“那你不爱我了吗?这总该与我有关了吧。”裴衿安问。
有那么一刻,我是佩服裴衿安这种不停追问的勇气的。
不久后我才知道,这不是勇气,而是有恃无恐。
令她有这种底气的东西,叫做偏爱。
是我不曾拥有过的。
裴屿深高大挺拔的身躯,猛地僵住,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没回答,裴衿安也没放他走。
像极了苦情戏里的男女主。
他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憋闷得要命,连呼吸也忘了。
“少夫人,我找了件您今年春天穿过的外套,快穿上吧,别着凉了。”
佣人抱着外套出来,隔得远,声音也提得高。
不远处,裴屿深掀眸就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有一种窥破别人隐秘事的窘迫,可转念,又敛了下去。
该给一个解释的人,是他才对。
他甩开裴衿安就几个大步过来,声音与适才的冷厉截然不同,温和却散漫。
“你听见了?”
“嗯。”
我也没隐瞒。
他却并未说什么,只从佣人手里接过外套替我披上,揽住我的肩,往里走,从容自如:“风大,先进去吧。”
仿佛我刚所听见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阿深。”
裴衿安执拗的声音一次次响起,“阿深!”
他仿若未闻。
接下来的时间,他总有几分心不在焉,频繁地看手机。
终于熬到九点,到了裴爷爷日常的休息时间。
“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做事情要有分寸!”
裴爷爷将我们送到院子,神情冷肃地警告裴屿深,“好好对待江江,别以为她娘家没人就可以给你欺负!”
我不由眼眶一热。
裴屿深淡笑着点头,“嗯,我不会欺负她,也不会让人欺负她,您就别操心了。”
“傻孩子,有事就来找爷爷,爷爷给你做主。”
裴爷爷拍了拍我的脑袋,很是和蔼。
我笑了笑,“好,我一有时间就来看您,您快进去吧,早点休息。”
回程路上,我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
不知是开始孕反了还是怎么回事,最近瞌睡多得不行。
可此时,又一点都睡不着,身体是疲乏的,思绪却清醒得要命。
原想等到家,让他给出一个解释。
但太煎熬了。
我等不下去了,还算理智地开口:“你和裴衿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普通初恋。
还是心头白月光。
闻言,裴屿深放缓车速,从容道:“我和她,差点在一起过。”
我掀了掀唇,喉头似被堵了块吸饱水的海绵,好半天才发出声音。
“是在你大学的时候吗?”
尘封的记忆碎片涌了出来。
说起来,裴屿深是我的大学学长,学校的风云人物。
拥有一张上帝偏爱的俊脸,裴氏集团继承人,能力出众,衿贵清冷。
没有女孩会不喜欢的。
他的书包里随手一掏就是女孩送的情书。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就听说他有喜欢的女生了。
原来,是裴衿安啊。
“你怎么知道?”
裴屿深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我偏头看向他,声音透着艰难晦涩,“裴屿深,你忘了,我也是江大的。”
“哦,对。”
他又是往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抱歉,时间太久远了。”
是时间太久远,还是不在乎,不上心?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看都没看,径直挂断。
立马又响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仿佛只要他不接,就会打到世界末日。
裴屿深又一次挂断,脸色冷沉,好像不胜其烦,和我解释,“她被温姨和我爸宠坏了。”
我笑了笑,把他手机拿过来,拉黑删除一套操作后,再还回去。
“现在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