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裴焰继任北玄宗宗主,与前宗主的千金大婚之时,我正满身是血被囚禁在宗门地牢中。
看守我的是两个外门洒扫弟子,他们将我扔进牢房,目光满是鄙夷。“药罐子,你怎么昏了头敢去抢亲的?”
我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要成亲,我是不知道的。
裴焰来宗门十年,我陪他从岌岌无名的外门弟子走到今日,看着他成为天之骄子,自以为比旁人多了几分情谊。
因而在当初知道裴焰继任宗主时,我觉得总要给他备份大礼。
可我实在太穷,买不起贵重的物件。
在听闻秘境有神器降世时,便想去试一试,秘境早被宗门扫荡过了,神器是不敢想的,要能捡到件灵器,也能送的出手了。
虽然我没有灵力,但我是药人,从小浸泡草药,胜在轻易死不了。
饶是如此,我还是被里头的蜘蛛啃咬了大半个身子才拿到的这个灵器。
我没有灵根,瞧着这就是一块模样普通的镜子。
但是肯定难不倒阿焰,他是数一数二的天才。
我跌跌撞撞,鲜血撒了一路,在进大殿前还拿衣服擦了擦镜面,将那血污拭去。
瞧见镜中我头发凌乱,我顿住了脚步。
却听见有人叫住我。
“今日宗主同小姐大婚,你怎么这副模样?”
宗主大婚?和小姐一起?怎么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
裴焰不是最讨厌小姐的吗?
裴焰刚入宗门,小姐就曾责备他出身低微,不配正眼看她。
裴焰知晓我是小姐的药人,知晓我每日会给小姐喂血而心疼不已,他说她高高在上,视常人如草芥,怎比得上我。
怎么会,他们二人怎么会?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我不顾她的劝阻冲进殿内。
殿中二人红衣如火,好一对璧人。
“你怎么来了?”裴焰抬眼望向我,眼中满是不悦。
“阿焰,你要娶她?”我声音颤抖。
“是。”
为什么,我好想问为什么。
是因为你当初说的那句她背靠宗门,可以给你更好的资源吗,你不得不同她打好关系。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这是给你的礼物,我以后会找更多的灵器,一定会的,可不可以——”
“不要娶她?”
我慌得心砰砰作响,声音抖得不成调,将怀中珍藏的镜子递了过去。
他没有接,只是眼中厌恶更甚。
“这不是弟子间的传音镜吗,这都能当作礼物吗?”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周遭爆发出一阵哄笑,宾客刀子般的目光几欲将我凌迟。
“够了,胡闹,把她押下去!”
“我只会娶鸢儿一人,不为别的,因我爱她。”裴焰握住她的手,满眼柔情,再没看我一眼。
“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怎能被此等宵小狂悖之言饶了雅兴?大家共饮,不醉不归!”
我被人声淹没,成了这桩美谈不值一提的笑话。
2
我被扔了进来,怀中镜子早已破碎。
如同我的身躯,我的自尊。
原来这不过是一个传音镜。
可笑的是我连此也无法分辨。
听小姐说,我定是因为父母嫌恶我没有灵根而被丢在山脚下。
是她爹给我喂了数不清的丹药灵草才救我一命。
我的血能解她多年的心疾,我当知恩图报。
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尽心侍奉,不去奢求分毫。
我没有朋友,小姐说我学再多没有灵根也是废物,况且我只是区区一个药人,没人瞧的上我。
我就这么一个人,原想着这样在宗门孤苦一生,直到裴焰的到来。
裴焰刚来宗门,没有根基,被小姐不喜,被弟子嘲笑,比我还惨,连个饱饭都吃不上。
是我一日撞见他掘了小姐的灵草就要往嘴里塞,同他分了自己仅剩的一个馒头,也为他领了小姐的罚。
裴焰啃着馒头,看着我眼里亮亮的。
“谢谢你。我叫裴焰,你叫什么?”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我偏过头去,“我没有名字,小姐他们会叫我药罐子。”
他望着我眼中满是心疼,“那我以后叫你小药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想我是有朋友了。
自那之后,我见他用不上和同门一样好的法器,急得不行。
我知道他很聪慧,只是缺了证明自己的学习机会。
可小姐不给我发银子,她说知不知道我每日药浴用到的灵草价值几金,能管我这张嘴活着就很好了。
我只能寄希望于别的,有一日他历练归来误服了雾魔花,几欲身死。
雾魔花喜食鲜血,不死不休。
见他深受重伤,灵药无医,我知自己体质特殊,以血为引,将雾魔花渡到了我的体内,又给他喝了我的血,他总算好起来了。
对啊,我的血不仅可以给小姐喝,还能给别人。
我偷摸卖血,只为给裴焰换个好一点的法器,让他能学好一点的功法。
犹记得裴焰心疼地看着我满是伤痕的胳膊,看着我被雾魔花折磨的布满乌黑血丝的肩头。
“小药,是不是很疼?”
“不疼,我都习惯了。而且甚少发作。”我扯出笑来宽慰他。
即使雾魔花缠绕心头,每每发作,让人痛不欲生。
可在吃药、药浴的那段日子,在每日割肉、取血的日子,再多的疼我已经习惯了。
为了他,我愿意。
没想,见我笑了,裴焰一下就哭了。
“小药,疼是可以说出来的。”
他抱住了我,让我心像被揪住了一样。
阿焰,我想我应该是疼的。
我缓缓回抱住他,感受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药,我一定会有所作为,我会对你好的,要等我。”
小药,小药,只有他会这么叫我。
可自从他展露天分,被宗主赏识后,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他的话做到了一半,他确实有所作为,成了弟子中的佼佼者。
如今裴焰已经在高处,我依旧在坑底,二人判若云泥。而我,因这可笑的心思,更是低如尘埃。
回想喜宴上的话,我竟然敢将自己同宗门、同宗门的千金相比,我是何等的可笑。
遥想那日裴焰初入宗门,小姐临场,他因眼神大胆被小姐责骂,我以为他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我忘了,小姐本就是宗门第一美人。
原来是那一眼,便一见钟情了。
他爱慕她,他心悦她,只有我这彻头彻尾的傻子,被蒙在鼓里。
我将镜子碎片一片片握在手中,掌心被刺得极深。
曾经,我每日为小姐剜一碗血。
我疼,但是我不敢说。
后来,裴焰问我疼不疼,他说疼是可以说出来了。
我信了,成了这副模样。
阿焰,我疼,我好疼,可是你在哪里?
骗子,骗子。
我一口一口,艰难地把碎片吞了下去,恍若浑然不知疼痛。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忘掉这丢人的、该死的一切。
血在流逝,整个人被镜片撕裂,濒死的感觉近乎让我溺毙。
恍惚中,我竟觉原本枯竭的灵海涌出一丝神识,渐渐地愈来愈多,漫漫汇成一片识海。
要是我有力气,我真想笑一声。
它还真是个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