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死了。
死了整整一百年。
她在棺材里睁开双眼的瞬间,屋外一道惊雷落下,青白闪电将屋内照的一片雪白。
棺盖被推开,一只惨白的手缓缓探出。
因为躺了太久,身体僵直,顾娇从棺内坐起费了不少力气。
“闹鬼啊!!!”
来不及看清眼前情形,就听到一声凄厉惨叫,一个黑影大叫着朝屋外跑去。
可他才跑出三五步,就被门槛绊住,狠狠跌了个狗吃屎。
男人吓得手脚瘫软,挣扎着爬不起身,又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战战兢兢回头。
又一声惊雷落下,屋内瞬间被闪电照亮,映出一张诡异的脸,双眼一黑一金,正阴沉沉看向自己。
“你——”
“妈呀!”
男人双眼一翻,就此晕倒。
******************************************
雨夜,山间小道。
几个行脚商,赶路时错过宿头,于夜色中匆匆而行。
秋雨萧瑟,三人两驴无处可避,怕货物有损,只得用雨布裹住筐篓,皆淋得抖抖索索,苦不堪言。
正埋头赶路,忽见林深处影影绰绰,似有屋舍,隐隐可见火光,几人顾不得许多,忙往那屋舍而去,若是不得主人家收留,于屋檐下避避雨也是好的。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间小庙。
几人心中一喜,将驴拴在庙门前,卸下重物,一人留下给驴儿喂些草料清水,两人往庙门里去。
眼见得,这是座早已荒芜多时的庙宇,不过一正殿两侧殿,正殿大门歪歪扭扭倒在一侧,殿内三座神像毁了两座,只剩左侧一个,依稀能看出一点土地公的模样。
院子两侧还有厢房,也是破败不堪,屋顶都已经塌了,门窗皆无,一眼看去黑洞洞的,雨夜中尤显凄凉。
即如此,能避雨的也只有正殿侧殿了,两人对视一眼,往正殿里去。
刚进门便唬人一跳,原来是右侧偏殿中早有人在,正生了一堆火,烤着身上的衣裳。
方才外头看到的火光,就是这里了。
行商中年纪略大一人定定神,抬眼正对四目如刀,心中不由忐忑。
殿中二人身着黑衣,形状凶恶,一人脸上有刀疤,对另一人说:“哥哥,又来两个。”
他心里一突,暗叫不好,可此时后悔也晚了,且夜寒雨急,并无处可去,只得硬着头皮做个辑儿,道:“好汉有礼,借贵处避个雨,天亮就走,不敢多打搅。”
那二人咧开嘴,也看不出脸上是哭是笑,只哼一声,倒也没有赶他们出去。
行商略放一点心,拉拉同伴衣角,两人在殿角找了一处坐下,才觉得腿脚酸痛,浑身乏力。
若是能靠近火堆,烤烤身上衣裳也好啊。
虽这样想,商人却不敢上前,他已经看见那二人腰间鼓鼓囊囊,隐约一点寒光透出,莫约是刀具凶器。
行路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一个不慎惹恼了那两个强人,只怕小命都要不保。
他二人缩在一侧,拧干衣角,借着一点火光在身上摸索,想掏出干粮来啃两口,鼻端突然闻得一股异香。
那香气如丝,缠绵缱绻,鲜美甘醇,闻起来好似某种肉羹。
年长商人闻得香气,顿时腹如擂鼓,垂涎欲滴,不由得循着香气起身,往左侧殿而去。
因地方狭窄,走过去左侧殿也不过十来步,他虽被香气吸引,却仍谨慎,放慢脚步,将身体藏于阴影中,小心翼翼扶着斑驳的柱子,才敢往殿内看去。
一个小丫头,正就着一只小泥炉熬汤,铫中汤羹咕咕翻滚,飘出异香,扑鼻而来。
那丫头身量小小,头发绑着丫髻,着一身葱绿衣裳,倒是洁净干爽不见泥泞。
这光景着实古怪,夜半山庙里,稚龄小儿,熬得什么汤?
商人心知有异,却难耐浓香四溢,他忍了又忍,还是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汤?”
丫头听他声音,抬眼看过来,面露惊讶。
商人见她长得玉雪可爱,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模样,不由得放下心,往前走了两步,又道:“实在是太香了,在下忍耐不得,惊扰了小娘子,惭愧惭愧。”
“这是我家娘子要吃的汤。”丫头声音清脆,她看商人一眼,视线又回到汤上,不再做声。
“敢问这汤可否卖与在下一点,”见小丫头脸色一紧,商人忙忙道:“不是现在,若是娘子食完还有得剩余一两口,卖与在下,也能暖一暖身子,驱驱寒气。”
“不是我不卖你,实在是你吃不得。”小丫头嘴角一撇,自盛了一碗汤,颤巍巍的递给了一旁的人。
商人这时才看到,小丫头身侧居然还有一人,只因裹着一件黑色斗篷,黑色风帽挡住头脸,一时竟没有察觉。
小泥炉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在那人身上,却也难以看到全貌。
黑衣如墨,风帽下只露出一点尖细下巴,火光中暖色如玉。
她伸出手,接过汤碗,拿起勺子,慢慢喝汤。
虽不曾言语,但姿态优美,露出的指尖芊芊,娇如凝脂。
见人家不肯卖,商人再想吃,也只得罢了。他心中疑惑,这一主一仆,主弱仆幼,一言一行又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会出现在这山间破庙之中,不会是什么精怪吧。
正思量,突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原来是右殿那两个汉子,也循香气而来,嘴里叫嚷着:“这是什么吃食,怎得这样香!”
一眼看见小丫头正接过她娘子吃完的碗,身量略高的汉子嘿嘿一笑,道:“这汤不错。”
再看看主仆二人,那笑容中就有了些淫邪之意,道:“人也不错。”
黑衣娘子仍旧不说话,她的丫头却蹦起来,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家娘子。”
这时矮的那个也往前几步,拍拍腰间尖刀,道:“方才准你二人进来避雨,这时候讨要些报酬,也不算过分。”
说着话,他人已凑过去,离那娘子不过一步之遥,小丫头尖叫起来,要冲过去护住她家娘子,却被凶汉一把推了个跟头,跌到一旁。
“好香,好香!”汉子大声调笑,一把拉下娘子的风帽,露出一张玉白面孔来。
黑衣娘子似被吓住,只低着头,垂着眼,纤薄的肩膀瑟瑟发抖。
商人面露不忍,他往前一步,想说上一句,却看到凶汉狞笑着抽出尖刀,指着他道:“去那边呆着。”
他迟疑着不动,就见凶汉劈刀砍来,吓得他往后一让,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跤跌得不曾防备,后腰似硌了什么东西,疼得他半天都爬不起身。
耳边还能听到小丫头的尖叫,商人喘息几口,别无无法,只得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大事不妙,那两人完事只怕要杀人灭口,须得快快逃离此地。
趁二人无暇顾及,商人悄悄起身,正打算爬回右殿去,耳边突然听得庙门外,远远似有歌声传来。
那歌声如诉如泣,似近似远,商人听得头皮阵阵发紧。
他心道不好,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外,怎会有年轻女娘的歌声,必是妖物。
眼下也管不了殿那边,他左右一看,咬了咬牙,蹑手蹑脚爬到仅剩的一座神像身后藏好,屏住气息,悄悄往正殿门口一看。
雨夜中,一身着红裳的年轻女子,正摇摇摆摆,从庙门而入。
左殿中二人一人按住了小丫头,一人正要去拉那黑衣娘子,突然听见殿外有歌声传来,两人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
正在疑惑,就见一红裳的女子,袅袅婷婷,倚在柱旁,冲二人招手。
二人迟疑着松开手,小丫头立刻滚至一边,爬起身拉住黑衣娘子往殿深处躲去。
先前按住小丫头那人开口道:“娘子可是要避雨?”
那娘子年约十八九岁,婀娜妩媚,拂袖搴裳,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脖,娇声道:“奴家崴了脚,哪位哥哥心善,扶奴家一扶。”
二人疑心有异,只踌躇不前。
娘子见他二人生疑,又扶门嘤嘤哭道:“非是奴家可疑,只因路遇歹人劫道,合家唯有奴一人逃出,奴力弱,慌不择路间跌了几跤,崴了脚,好容易才摸到这处山庙,只求容奴喘息一刻。”
言语间泪光点点,娇喘息息,男人有些按捺不住,移步上前扶住那娘子一只手臂,道:“我来扶你。”
娘子伸手勾住他脖颈,嘴角弯起,男人只觉一阵甜香沁入心腑,如饮美酒般耳热眼花。
他手中握住娘子手臂,顿觉滑腻可人,肌理柔嫩,不禁神骨俱醉。
另一人见他面色赤红,手掌顺势探入那红裳深处,不住摩挲,而那娘子并不阻止,任凭他手往腰下而去,扭腰摆臀,竟是在正殿门前就要成就好事。
既如此,他也忍耐不得,上前几步,一把拉开娘子殷红裙角。
商人缩在神像之后,心中暗暗叫苦,眼见的大好时机,却被那三人堵住去路,只得屏气凝神,捏住手指,一动不动。
正在耳鬓厮磨之时,突闻凶汉一声惨呼,商人吓得一抖,战战兢兢从神像后探头一看,竟是红裳娘子一手搂住男人脖子,一手五指尖尖,直插入男人天灵盖,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微微一晃,便将男人的头颅拔了下来。
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得那娘子一头一脸,她却咯咯笑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鲜血,将手中头颅随手一丢,就着还在不断抽搐的无头腔子,大口大口的吸起鲜血。
另一凶汉见此情景,吓得神魂俱裂,忙甩开手中红裙,手脚并用,往左殿爬去。
那娘子并不管他,只管大口痛饮,只有一角红衣,蜿蜒如蛇,跟着那男人的腿脚,也往左殿而去。
待娘子饮够,将尸身随手一推,站起身来,一双凄厉又妩媚的眼睛,往左殿看去。
商人在神像后拼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才没有惨叫出声,他背上的冷汗浸在潮湿的衣物上,浑身抖如筛糠,看着女子扯扯裙角,缓缓往左殿而去。
左殿内小泥炉火未熄,汤羹却没有了,一个空铫置于炉上,仍余有一点残香。
女子抽抽鼻尖,闻到这香,她迟疑了一步。
但转眼看见脚脖上绑着殷红裙角的壮汉,她又笑起来。
“饶,饶命......”凶汉吓得涕泪横流,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他不甚好喝,待我尝尝你的。”女子不为所动,动动手指,就见那红裳衣角翻飞,如巨蟒般将男子手脚缠住,拖至女子身前。
她掐住男人脖颈,正要故技重施,却突然听得一声惊呼。
她抬眼看去,原来墙角还缩着个绿裳小丫头,正捂住嘴巴,双目圆瞪。
她上下打量这小小女孩,手中捏住男子头颅,一把拔下,丢开去,笑道:“小丫头,你生的娇嫩,想必更好喝些,待我喝完这个,再来喝你。”
此刻她全身上下都浸透鲜血,头发衣裳却一丝不乱,男子无头尸身在她手中不断抽搐,鲜血喷涌,她不着急喝,却又抽抽鼻子。
“这什么味道?”她将裙角收回,有些疑惑的四下看看,待视线落到一个黑衣女子身上时,面色不禁一变,后退了一步。
“血糊糊的好恶心啊。”小丫头这才放下双手,一脸嫌弃道:“这也太不讲究了,话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既要吃,也得好好调理一番才好下口,食材就是不甚好,也不好白费的。”
“宁宁。”黑衣女子叫了她一声。
小丫头瘪瘪嘴,不再开口。
红裳女子盯着那黑衣女子,一时间犹疑不定,她将男子尸身丢下,一咬牙,又伸手来抓。
四周突然响起尖利鬼啸,女子身形如电,面容狰狞,檀口开裂,露出尖利獠牙。
一爪过去,却扑了个空。
待她回身来看,却见黑衣女子已在身后,漆黑眼睫缓缓抬起,露出一只金色眼瞳。
她浑身一抖,后退两步,尖叫道:“你不是人。”
女子却不待她逃走,一伸手,便掐住她肩膀,捉至眼前。
红裳女子脸颊上鲜血淋漓,她却面色苍白,黑子女子扣在她肩上的手坚硬如钳,肌肤似被烈火烧灼,叫她剧痛难忍。
“你是谁?”她又恢复原本模样,娇弱纤纤,楚楚可人,好一个美人儿,可惜此刻眼中满是怨毒,说话间牙齿磕磕作响。
她不懂自己手段为何都无法使出,也无法逃脱女子禁锢,她肩上的手指纤细,她却挣脱不得,连那手底红裳,都渐渐失了颜色,泛出青白死气。
金眸女子婉然一笑,嘴唇动了动。
女子声音很轻,但她听得清楚,那女子说,“可做汤。”
商人在神像身后,把自己缩成一团,他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只恨不得从未进过这座小小山庙。
鬼啸声声,期间有人惨呼,也有女子尖利惨叫,血腥浓烈阵阵翻涌,直冲鼻端,叫人作呕。
过了片刻,四周安静下来,商人试探着放下双手,把眼睛张开一条缝隙。
他怕那红裳女子就守在神像外,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抖抖索索的探头往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