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林哥,你天天给我带好吃的,我长大了给你当媳妇吧!”
年糕儿吃着炸知了,满嘴香。
孙耀林是生产大队长的儿子,个子高学习好,还给她带炸知了,她最喜欢了。
年糕儿:长大给你当媳妇!孙耀林:那不行!
孙耀林却摇头:“那不行,我娘说你吃得多,长得胖,还咬下过你奶脚脖子上的肉,以后肯定不孝顺,还说你跟你娘都是扫把星,谁娶你当媳妇,谁家以后倒大霉!”
年糕儿嘴里的炸知了都不香了。
隔天,年文景家的年糕儿八岁就想男人的流言,传得人尽皆知。
丁秀正在水井边洗衣服,筐子里堆满小山一样的衣服,其中老三媳妇崔莹莹的内裤和奶罩也夹在衣服堆里。
丁秀顺手抓过一块布,这才发现是小叔子骚哄哄的裤衩子,被气的抹泪。
年奶奶从外面冲了进来,对着丁秀破口大骂:“老年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养了个什么玩意儿?贱丫多大就开始想男人了?丢人现眼的东西,当初就该把她按尿桶里淹死,扔泡桐树下当粪肥!”
贱丫是年奶奶对年糕儿的称呼,带着咬牙切齿的恶意。
当初要不是办户口的人觉得难听,户口本上年糕儿的名字八成就叫年贱丫。
年糕儿刚出生时,年奶奶站在产房外破口大骂,什么话脏捡什么骂。逢人就说丁秀去卫生所生孩子是作,还骂年糕儿是赔钱货,以后肯定跟她妈一样骚,最后还把丁秀坐月子用的馓子和鸡蛋顺回去吃了。
年糕儿打小就跟她奶势不两立,因为丁秀是个“好强”的软蛋。
丁秀“好强”在哪怕月子没坐好,也要拼死下地干活,大冬天用凉水洗全家的衣,就是为了不让婆婆有机会说她好吃懒做。
软蛋在哪怕被年奶奶抓着头发照扇脸,她为了不让村里人骂她不孝,连推开婆婆的动作都不敢。
但年糕儿不一样,三岁就知道反抗,看到妈妈挨打,嗷嗷冲过去咬她奶的脚脖子,最后被年奶奶一脚踹晕,但她天生坏胚子的臭名声,早被年奶奶传遍了前后三庄。
年奶奶:啊呀呀,狼崽子啊!年糕儿:哇呀呀呀!
别问年糕爹哪去了,问就是死了。
丁秀埋头洗衣服,年奶奶骂了半天,几步冲过去,一脚踢翻丁秀的洗衣盆,溅了丁秀一身水,“老大媳妇,我跟你说话呢,你装什么死?贱丫在外头发浪,你这当娘的不管,是故意败坏我们老年家的名声是不是?”
丁秀褂子和裤子都湿了,“娘,年糕儿只有八岁,什么都不懂,别外头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些人就爱嚼舌根……”
丁秀话没说完,年奶奶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下三滥的东西,我说贱丫好好的发什么骚,原来是你这当娘的教的!你不教着她好好做人,还帮着她说话?”
“她裤子都脱了还不是发浪?不要脸的贱货,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养出这么个玩意,我不打你打谁?我要是再不管,隔天你都要母女一起上了!”
脱裤子什么的是年奶奶自己瞎编,外头传的难听,年奶奶丢了老脸,一肚子气没处撒,丁秀就是她的撒气桶。
全家就老大媳妇收拾起来最容易,自己心情不好,不收拾她收拾谁?
越穷的地方结婚越早,也没别的事,关了灯就生孩子,年奶奶有三儿两女,都成年了,她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骨子架还比丁秀大,抓住丁秀的头发,就是一阵熟悉的“啪啪啪”。
丁秀的骨气都用在忍耐和不吭声上头了。
左邻右舍都说,前后三庄找不到第二个像丁秀这样的绝世好儿媳,真正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丁秀挨打,两边邻居听到了,但都习以为常,大家该干嘛就干嘛,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多管什么闲事?
再说了,那丁秀八成就好这一口,要不然怎么就这么乐意挨揍呢?
年糕儿中午放学,背着书包从外头进来,抬眼就看到她妈被她奶骑在身上,一张脸被打成了猪头,只敢用手捂脸,就连哭都是呜咽不肯出声的。
年糕儿叹了口气,然后几步冲过去,抡起书包,“嘭”一声打在年奶奶的脑袋上。
年奶奶:你就是欠打!年糕儿:啪!
年奶奶一下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泼妇式哀嚎,“唉哟,老天爷哎,这日子没法过了,天塌啦,我这坏种孙女儿打她奶了,我不活了!”
丁秀一见,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拽女儿,“年糕儿,你干什么?”
年糕儿一把甩开丁秀的手,走到那堆脏衣服旁边,特地挑了男人和女人的裤衩子,翻过来,朝着年奶奶的脸上揉,“奶,你快别哭了,我给你擦擦鼻涕。”
年奶奶一开始还以为是毛巾,拿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嚎,一会儿过后觉得味道不对,理开一看,这才发现是裤衩子,难怪她闻着一股尿骚味。
“呕——”
年糕儿再次推开丁秀,拿瓢从缸里舀水进盆,端起盆照着年奶奶的脑袋就泼了下去,“奶,你怎么吐了?我给你洗洗脸!”
年奶奶嚎了半天,外头都没人过来劝架围观,当即爬起来,冲过去抓年糕儿,“你个小杂种,今儿我不打死你,我以后都没脸见我家那死鬼老货!”
年糕儿才八岁,跑的时候,被年奶奶一把抓住胳膊,反抗能力不足,没头没脸就打,但年糕不蠢,论力气她打不过,但论灵活度,她比她奶灵活多了。
结果……
丁秀见闺女挨打,冲过去抱住年糕儿头,本意是想护着。年糕儿的脑袋被她抱住,视线受阻,躲没法躲,打没法打,露出的身体挨打更狠了。
年糕儿气急败坏,“妈,你是哪头的啊?”
丁秀死死抱着闺女哭道:“年糕儿,她是你奶奶,是长辈,你不能这么着啊,会遭村里人嚼舌根的……”
年糕儿怒道:“我乖乖挨打就不遭人舌根了?你放开我啊!”
就在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时候,年文景从窑厂回来,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到处是水,满地脏衣服,他老娘正抓着他媳妇和闺女的头发在打。
一见大儿子回来,年奶奶抢先道:“老大你回来的正好,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养的好闺女!丁秀前天还在外头伸着脖子跟生产队的丁队长说话,这小贱人跟她妈有样学样,小小年纪就想男人,人家都告到我家门口来了!”
年文景在窑厂上班,做瓦片的,因为需要配合砖机工人轮着用机器,所以作息跟其他人不一样,年糕儿经常有种自己没爹的错觉。
年文景难得白天回来,见媳妇的脸都被打肿了,完全看不出原来漂亮秀气的模样,哪里肯信老娘的话,“丁秀,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丁秀动了动嘴唇,满腹委屈,这还用问吗?
当然不是真的,他老娘什么不讲理的脾气,他能不知道?装什么装?
但丁秀就是不说话,倔强的姿态摆出来,又委屈又恨,恨眼前的男人装不知道她自从嫁过来,到底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年文景不耐烦地抬头,“丁秀,这到底怎么回事?“
年糕儿急了,“妈,你那嘴长了就是好看吗?爸问你呢,你倒是解释啊!大刘叔不是说咱家扒河沟的工分不够,得掏钱买工分吗?“
丁秀撇过脸,满腹委屈,“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回头过来要钱,他还能不知道吗?”
年糕儿抓狂,“那也是要钱的时候才知道的,奶都说你勾三搭四了,你还不说清楚?”
年文景显然也清楚肯定是老娘瞎说的,只是村里人多嘴杂,这左邻右舍之间大多沾亲带故的,一个不小心,他这当儿子的就能被人唾沫淹死。
年文景知道丁秀委屈,但他也没办法,这没分家,在一块过的,干啥都得带着老娘,他总不能把老娘按着打吧?
那以后他在村里还怎么待下去?
年奶奶可是拿捏着了她这大儿子,读的书越多就越要脸,自己说东,大儿子要是敢往西,她就不活了。
年奶奶见年文景不动,当即骂道:“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我亲眼看到她勾搭男人,贱丫还替她妈狡辩!这对母女就是天生的浪货!”
年奶奶掐腰,想起手里还抓着骚裤衩,抬头往丁秀脸上砸去,“脏玩意!老大你还干啥?要我教你怎么打媳妇?媳妇不听话就得揍,这村里的媳妇,谁家不是揍出来的?你看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了?儿媳妇动手打老娘,你还放任了?”
年奶奶又指着年糕儿,“还有贱丫,跟她妈要给德行,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以后十有八九跟人搞破鞋!”
年文景脸色铁青,“娘,你这话就不怕让人听到?”
“她们母女干的出,还怕让人听到?我就问你打不打,娘儿俩对着我一个老太婆打,我现在全身都疼,我告诉你,你今儿要是不打你媳妇,我就跳河!”
年奶奶一脸狰狞,她想起鼻子上弥漫的骚裤衩味就来气,今儿她就非得出这口恶气!
年文景看向丁秀,他还要怎么打?丁秀的脸都成啥样了?她脸成这样了,身上成什么样就更不用说了!
自己老娘那是什么体格子?丁秀这是什么纤细的骨架子?
两个丁秀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年奶奶,更别说年糕儿还是小丫头。
年文景抿了下嘴,“秀儿,你给咱娘道个歉,以后注意着点儿。”
年糕儿回头看向丁秀,丁秀的眼里满是眼泪,就是摇摇晃晃不掉下来。
丁秀心里的委屈没处发,只有闺女心疼她,可是闺女太小,小小年纪就因为保护娘亲,被自己的亲奶奶把名声给做臭了。
她不让闺女动手,就是想替闺女把名声拗过来,结果小闺女跟她一块挨打,娘家指靠不上,男人也指靠不上。
她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年糕儿察觉她妈情绪不对,立刻嚷嚷道:“我妈还要注意什么?她要是道歉,不就等于坐实了我奶的话?”
年奶奶一下跳了起来,“你这小贱胚子,一天天不学好。今天你能动手打你奶奶,明天你就能动手打你爸,都是你妈把你教成的这样。老大,我要她道什么歉?我就问你,你打不打?你现在不打,我、我就……”
年奶奶转身冲进灶房,握着一把菜刀拿出来,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就死在这了!”
这可是年奶奶的杀手锏,只要她使出这一招,谁都得听话。
丁秀听了女儿的话,开口了,“年糕儿说得对,我要是道歉,就是坐实了娘说我勾搭野男人的话,我就是不道歉,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
话没说完,丁秀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啪!”
丁秀僵在原地,她在这个家撑到现在,就是因为年文景跟村里其他男人不一样,不打媳妇,没想到……
丁秀原本就肿胀的脸,在挨了这一巴掌之后,丁秀嘴里的血都流了出来。
年奶奶在旁边看到了,顿时得意的冷哼的一声,“活该!”
说着,把菜刀拿回了灶堂,转身走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丁秀跟那个小贱种就是挨打的少了,多打几次,把人给打服了,她们就知道怕了。
就在这时,丁秀突然转身,朝院子的井冲去,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往下跳。
“妈!”年糕儿整个人扑过去,死死抓住了丁秀的衣服。
年文景也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把丁秀拽了上来。
年奶奶已经走到门边了,看到老大把丁秀从井里拖上来,也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对着院子“呸”了一口,“装什么装呢?有本事就真跳下去!”
年文景疯了,吼道:“娘,你是要逼死丁秀啊!”
这嗓子着实结实,顿时把年奶奶唬了一跳,她怕左邻右舍听到,咬牙切齿的骂道:“丢人玩意儿,嚷那么大声干什么?”
年文景抱着丁秀瘫在地上,嘴里一个劲的道歉,“丁秀,秀儿,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我不该打你的……”
年文景的心里,头回生出想分家的念头。
他是大孝子,总担心分家后老娘的日子不好过,可现在来看,不分家他媳妇都快没了。
丁秀一动不动的瘫着,心如死灰。
年糕儿下午还得去学堂,她就是中午回来吃饭的,家里闹成这样,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开始做饭,爸妈也要吃呢。
拿了盆,把仅有的面粉倒盆里,和面揉面条。
丁秀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人也冷静下来,爬起来去灶房,到底舍不得闺女。
“年糕儿,妈来做。”
年糕儿看了的丁秀一眼,搓了搓手上的面,转身走了,不多时,她又跑了进来,摸出两个大白片,拿了碗,用擀面杖的一头把大白片给捣碎,捣成粉。
丁秀站在灶台前,“年糕儿,这是什么?”
年糕儿抱着碗看着她,“我先前三天没拉屎,幺爹给了我拉稀药,说吃多了会拉肚子,我一直没敢吃。”
说完,年糕儿把碗放锅台上,也不看丁秀,绕到后面去烧火。
丁秀:这是啥?年糕儿:吃了可以噗噗的药。
丁秀看着碗里的药粉,抖了抖嘴唇,没吭声。
午饭吃的手工面,这是家里最后一顿面粉。
年文景心事重重,一想到丁秀绝望的眼神心里就难受,吃了半碗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年奶奶跟大儿子的斗争中大获全胜,心情大好,吃了足足两大碗,才抹嘴放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