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他已离世五年矣。”
“彼时,他为救治病榻上患有肺疾的妻,疲于矿井劳作,最终力竭而亡。”
“是否需将那病妻拘捕?”
身为游魂,我飘摇跟随在宋清秋身后,目睹她由卑微农女一跃成为尊崇公主,目送她盛气凌人地重返我们的故土,将我孱弱的母亲囚入阴冷的地牢。
牢内湿寒逼人,母亲久未果腹,瑟缩在角落。宋清秋傲然俯视,厉声威逼:“交出沈梧,否则便让你在此了结余生!”
母亲早已无力言语,唯有摇头以示无助。此前,她已无数次重复同样的回答:
“他已逝,吾儿已逝。”每提及此,换来的却是宋清秋无情的鞭笞。
“再不吐实,撕烂你口舌!”宋清秋语调冰寒。
母亲在绝望中选择了沉默,然而宋清秋的怒火却因得不到答案而愈燃愈烈。她下令断绝母亲饮食,欲以饥饿折磨其至死。
当母亲气息奄奄之际,宋清秋再度逼近,字句间尽是狠辣:“他弃你们全家不顾,分明是个薄情寡义之徒,你为何仍要庇护于他?”
母亲眼中交织着挣扎与苦楚,气息渐弱,直至双眸阖上,终未如宋清秋所愿透露我的行踪。
宋清秋面色瞬间阴沉如铁,愤然踢向母亲冰冷的躯体。
“沈梧!你这混账!你娘亲已逝,你为何还不现出真身?!”
只因……
我已逝于五年前,逝于那污秽不堪的矿坑深处。
宋清秋,这朵曾被粗砺岁月遗弃于荒芜之中的孤花,被宋大娘以铁腕之力拾起,却未能得到温情呵护,反而屡遭严苛责打。每当疼痛与恐惧交织,她便如同惊飞的雀鸟,飞向我家,寻求我父母的庇护。如此反复,我们之间的情感纽带悄然编织,日益紧密。
我在书香墨海中潜心研读,以期科场扬名,同时亦以诗、书、琴、棋之雅韵,以及礼仪道德之经纬,滋养她的灵魂,使之由内而外焕发出淡雅之光。待她及笄之年,我倾心将其迎娶入门,结为连理,共享人间烟火,情深意笃,无丝毫猜疑。
然而,世事无常,幸福犹如春日樱花,短暂而易逝。她不幸罹患肺疾,我不得不忍痛隐瞒病情,舍弃触手可及的科考功名,投身矿井深处,忍受辛劳与困苦,只为换取她康复的一线希望。
五年前,一位世家公子傲然降临,目光中满是对我的轻蔑。他揭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宋清秋实乃当朝长公主,只需他一声令下,她便能重返宫廷,重拾尊荣,且宫中良医如云,足以轻易治愈她的疾病。然而,他冷酷地指出,高贵的公主不应与我这寒门秀才共结鸳盟,我深知其中权势之残酷,默然接受。
面对宋清秋痛彻心扉的哀求,我狠下心肠,挥毫写下休书,将她逐出家门。我以冰冷的话语刺伤她,将她贬低为“痨病鬼”,言辞间透露出对她的嫌弃与决绝。那双绝望而又乞求的眼睛,至今仍如尖针般刺痛我的心,但我终究选择了背离。
五年光阴流转,宋清秋不仅治愈了病体,更在那世家公子的助力下,华丽转身,重归宫廷,成为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然而,她回归后的第一桩“壮举”,却是回到我们曾经的村庄,残忍杀害了我的母亲。她冷血地命令侍卫将母亲的遗体抛入乱葬岗,任野狗啃噬,且对我立下诅咒,誓要让我饱尝地狱之苦,直至我向她低头认错。我泣不成声,心如刀绞,却只能无力地呼喊:“宋清秋,求你住手……”
然而,她听不到我的呼唤,冷漠地拭去手上沾染的冷酷痕迹,步出阴冷的地牢。父亲得知母亲遭遇,不顾一切地跪在地牢之外,恳求她网开一面,然而被无情的士兵压制在地,只能无助地流泪。我凝望着他苍老憔悴的面庞、如杂草般凌乱的白发,以及破旧不堪的衣衫,心如刀割,痛感岁月与苦难在他身上刻下的深深烙印。
父亲挣扎起身,匍匐至宋清秋脚下,恳求她放过我们一家,尤其是尚年幼的妹妹杳杳。往昔,尽管世风重男轻女,但在我们家中,杳杳始终被视为掌上明珠,备受宠爱,甚至包括曾经善良的宋清秋。然而此刻,她眼中再无一丝温情,冰冷地踢开父亲,言语间满是冰霜:“你还敢提起那个小贱人?”她残忍地宣告,不仅会置父亲于死地,连杳杳也不放过,声称我们全家都应堕入地狱。
父亲悲愤交加,倒在地上,声音凄厉地警告宋清秋,她必将为今日所为悔恨终生。宋清秋却放肆大笑,那笑声中透出几许疯狂,她坚信后悔之人只会是我。
我内心痛苦万分,悔恨交加。我悔不该当初从宋大娘手中救下宋清秋,更悔不该为了她,耗尽生命,最终埋骨矿地。就在此时,那位曾一手策划这一切的锦衣公子——李酌,缓步走入。他鄙夷地瞥了一眼地上痛苦的父亲,随即走近宋清秋,柔声安抚她勿要为这些“贱民”动怒,言语间充满对底层百姓的鄙视。
我认得他,正是当年逼迫我休妻的始作俑者。他带走了宋清秋,而我也在那之后不久,因长期劳累过度,身体每况愈下,终至油尽灯枯。我曾向矿主借钱买药,却因他的授意遭到拒绝。他明知我命悬一线,却视若无睹,亲手推动我走向死亡的深渊。如今,李酌仍冷血地建议宋清秋找个罪名,将父亲处斩,彻底断绝我们的血脉。
这是一段被权力、仇恨与背叛扭曲的人生悲剧,其中流淌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而我,只能作为无声的旁观者,见证这锥心之痛在人间上演。
宋清秋闻此言,神情一滞。回溯嫁入沈家的悠悠岁月,我父母待她亲如己出,这份善良与关爱本应成为她恪守人性的屏障,然而此刻,复仇的烈焰已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这确是妙计。沈梧那薄情寡义之徒,焉能坐视其父身首异处?”我虽心急如焚,却只能在虚空中无力嘶吼,因为我已魂归九泉。
父亲瞠目结舌,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运,被粗鲁的士兵强行押走。面临生死边缘,他本能地挣扎反抗,却招致更为残暴的对待。刀光剑影中,他的肌肤被划出道道血痕,刺目的红昭示着即将来临的悲剧。宋清秋冷漠地注视这一幕,目光落在手腕的翠玉镯上。那镯子虽与她现今的身份格格不入,却是我曾倾尽所有赠予她的礼物。昔日,我曾对她说:“我暂无金银珠宝奉上,唯有一颗挚诚之心。未来,定会为你寻觅世间最珍贵之物。”那时的她,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欣然回应:“有你足矣。”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她竟还保留着这看似廉价的物件。李酌注意到了,颇感不悦地问:“殿下为何仍保留此等破烂,是否对沈梧那负心人念念不忘?”宋清秋沉吟须臾,语气中带着安抚:“非也,阿酌,你才是我心中至爱。”她接着说:“沈梧曾誓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然当他有望步入仕途时,却将我视如草芥。”她紧握玉镯,仿佛借此铭记:“我留此镯,只为警醒自己,勿忘仇恨,必报此仇。”
李酌闻言,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缓缓贴近宋清秋,意图亲吻这位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而她,默许了这一举动。
次日,宋清秋昭告两件大事:一是她将与李家公子李酌订婚;二是我父亲因冒犯皇族,被判斩首。她甚至费尽心机找到了被母亲送往远方亲戚家避难的杳杳,强迫她目睹父亲行刑。年仅十岁的杳杳,虽然聪明伶俐,却无法理解眼前巨变,更无法接受兄长猝然离世,嫂嫂骤变修罗的残酷现实。她只能无助地哭泣,紧紧抓住宋清秋的裙摆,含糊地哀求:“嫂嫂,救救我爹,求你救救我爹……”她的名字“杳杳”,源于我对“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的向往,寄托着我对她成长的美好期盼。此刻,目睹她如此痛苦,我心如刀绞,仿佛再次经历死亡的折磨。
宋清秋对此冷哼一声,无情地推开杳杳,嘲讽道:“嫂嫂?我哪有你这样的穷亲戚!”她残忍地命令:“你就在此,好好看着你爹死去!”她将一切归咎于我,“只怪沈梧,他既抛弃我,又不敢来见我!”杳杳惊恐地瞪大双眼,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她明白我已不在人世,却无暇争辩。就在此时,刽子手的铡刀无情落下,鲜血四溅,父亲的生命瞬间陨落,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我撕心裂肺地呼喊:“不——”杳杳也因极度惊吓而昏厥过去。然而,宋清秋的脸色却愈发阴沉,显然对我的“缺席”感到不满。即使到了这一步,我仍未如她所愿现形于她面前,痛哭求饶。
宋清秋因愤怒而愤然踢翻了摆放果品茶水的桌案,官员与衙役们顿时伏地,惶恐不安地祈求她息怒。有人察觉形势不妙,迅速召来李酌。李酌到场一看,即刻洞察了事态。他深知我不会出现,毕竟我的死亡,正是他精心策划的结果。他轻描淡写地劝慰:“清秋,莫要动怒。你不是说沈梧极为疼爱他妹妹吗?那就将她绑至城门,当众吊死。”他阴险地提议:“倘若他依旧未现,就毁掉他妹妹的遗体,让他们全家尸骨无存。如此一来,他定会现身。”
我情绪激昂,仿佛要疯狂地扼住李酌的咽喉:“你这畜生!明知我已亡故,竟还出此毒计!杳杳才十岁,你怎忍心对她下手?!”然而生死相隔,我无法触及李酌。在无望的挣扎后,我只能将最后一丝希冀投向宋清秋,哀求:“清秋,我错了,求你别这么做。你也疼爱杳杳,定不舍得伤害她,对吧?”然而,我的期待注定落空。宋清秋眼中闪烁着病态的亢奋,她立即抓起晕厥的杳杳,决然道:“我们这就出发!”
寻找我已成为宋清秋的执念,对我施以报复更是她一生的追求,为此她不惜践踏底线,甚至牺牲无辜的孩子。
城门处人流熙攘。士兵高声宣读杳杳的“罪状”,宣称她不敬皇室,行为失检,竟对长公主出言不逊,决定将她当众吊死。好事者纷纷聚集,对着杳杳指指点点,有人指责:“小小年纪就犯下如此大错,其父母是如何教育的?”不!杳杳并无过错!我的父母亦无错!错在宋清秋,错在我!她滥用权柄,草菅人命,而我,自幼护她周全,助她重登公主之位,岂非助纣为虐?
瘦小的杳杳被士兵唤醒,尚未明白发生何事,颈项已被白绫缠绕。她本能地哭喊挣扎:“你们要做什么?嫂嫂,救救杳杳!”宋清秋身着华服,端坐高位,看似冷漠无情,无人知晓她的拳头已紧握。她低语:“沈梧,你为何还不来……难道如此惧我?”士兵拉紧白绫,杳杳起初尚能发出凄厉尖叫,但很快,声音渐弱,直至消失。她稚嫩的面庞由白转青,眉宇间凝固着深深的痛苦。她不再徒劳地抓扯白绫,而是向我所在的方向伸出小手,仿佛在向我求救,以为无所不能的兄长能救她脱离苦海。然而,我却无能为力,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她。杳杳的希望逐渐破灭,泪眼婆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澈的声音陡然响起:“殿下,沈梧的行踪查明了!”一名身着衙役服饰的少年快步走近宋清秋。因女儿遭受欺辱,皇帝下令衙门追查,这位少年便是负责此案之人。他恭敬地向宋清秋行礼后禀告:“长公主,名叫沈梧之人已在五年前去世。”“他为患病的妻子筹集药资,劳累过度,死于矿地。”“是否要捉拿其妻?”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但宋清秋却心知肚明,我唯一的妻子,只有她。
宋清秋瞬间丢掉长公主的矜持与风度,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变得极为骇人。她死死盯着那衙役,一字一顿地质问:“你说什么?他死了?”“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