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接手了家里的珠宝店。
从小我跟着我爸妈一起开店,耳濡目染,倒也得心应手。
生意一直都不错。
这天周末下午,店里来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姨。
身旁还带着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阿姨涂着艳红色口红的大嘴唇,像是刚吃完十个小孩。
她的模样估摸着四十刚出头,一进店里看到我是个年轻小姑娘,就立刻仰着下巴,拿鼻孔看我。
她指着我,颐气指使:“给我挑个镯子。”
“把你们店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那些糊弄穷人的便宜货,我可瞧不上。”
三句话我可就听明白了。
她说自己眼光高,瞧不上低品质的货。
她身旁的那个年轻小姑娘则是一言不发,抿着嘴不出声。
我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那个阿姨一眼,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位阿姨可不像什么特别有钱的。
先不说大富大贵的人都是什么长相和穿着,单单是只看她的手,就满是死皮和老茧。
手背的肉又黑又厚,粗糙宛若砂纸。
显然是长时间干体力活的。
但毕竟开门做生意,没点眼力见怎么行?
我笑容依旧,为她介绍起柜台里的镯子,我说道:“姐姐,你的预算大概是多少?”
“想看点哪种的呢?”
她扯过凳子一屁股坐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不缺钱,啥样的我都买得起。”
“就那种亮一点,绿一点的,看着贵气的。”
说完她又指着身边那个略显局促的女孩说道:“给我女儿挑嫁妆。”
我笑道:“恭喜恭喜,这是好事将近呀。”
她撇了撇嘴。
我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柜台下拿出一只手镯,放在了她面前的托盘里。
我说道:“姐姐您可以看下这只,这只是有底色的,一个果冻绿。”
“种水都挺好的,有水有种,特别贵气。”
她捏起镯子打量起来,看样子不太满意。
我又从柜台里帮她挑了四五只。
“这只的颜色会更多一点,带一点点飘花。”
“这只的这个地方会有一个洒金,很漂亮的。”
从几千块到上万块,各样的手镯我都给她挑了一只。
看了半天,她都不太满意。
我忙前忙后,给她又挑了七八只。
从她进店开始,现在已经挑了将近一个多钟头。
她女儿也拿不定主意,只要她妈问她喜不喜欢,她都说喜欢。
阿姨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拔高了嗓门说道:“你家店是什么档次?”
“是觉得我买不起吗?故意拿这些便宜货给我看!”
我什么都没说,一个劲的安抚她,给她解释。
“姐姐,这买镯子也是讲究缘分的。”
“有时候不止是咱们人挑镯子,镯子也会挑人的。”
“不能心急,咱们慢慢看。”
她难缠,既讲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只说绿绿的、亮亮的。
还说我一点都不专业,半天都拿不出来一个合她眼缘的。
我一直好脾气的和她解释。
谁知她自己却越说情绪越激动,说着说着她拿起一只手镯,在玻璃柜台上‘笃笃笃’的敲。
翡翠和玻璃碰撞在一起,随着她一上一下的动作‘当当当’的响。
她手里那只可是至少值二十多万冰糯种。
她每敲一下,好像就敲在了我的脑瓜子上一样。
那声音就像催命符,光是听一下就能折寿十年。
我吓了一跳,不敢接手抢她手里的镯子,连忙制止道:“姐!这可是易碎的贵重物品,不能这样子敲的!”
“您小心一点可以吗!”
谁知道她听了我说的话,反而不加收敛,脾气更加暴躁。
她呲牙裂嘴冲着我嚷道:“要是随便轻轻磕一下就坏了,那你家这卖的就是假货!”
“你别以为我不懂行,就吓我...”
她女儿也和我一样,被她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女儿马上拉着她的胳膊劝阻:“妈...妈,你这是干嘛呀,人家都说了小心一点。”
“这很贵的!”
她妈突然就像是被这声‘贵’刺激到了一样,梗着脖子十分硬气的说道:“能有多贵?”
“不就是几千块钱吗?”
“我看这最多也就值个一万块钱了不得了,真当我是傻子呢?”
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放轻,反而愈演愈烈。
顿时,我就没了想拦她的心情。
我后退两步,迅速远离她,然后对着她淡淡的说道:“这只镯子最少值二十多万。”
“您要是真喜欢,我就帮您包起来,您再慢慢敲,好吗?”
敲吧。
我店里都有监控,敲坏了就是二十万。
一听二十万,阿姨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接着又难以置信的扯着嗓子大叫起来:“二十万!”
她咄咄逼人:“你说这东西居然值二十万!”
“你把我当傻子吗?”
接着她像是听到什么前所未闻的瞎话一样,指着我就骂:“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懂货!”
“揭露你们这行黑幕的视频我都看过。”
“你们这行水深的很,说着几十万的东西,你们进货价就几十块。”
专门打着‘高档货’旗号招摇撞骗的黑心店也不是没有。
但我家的店已经开了几十年。
我们家做的是长久的买卖,砸自家口碑的事根本不可能干出来。
何况我家还有厂子,专门开石头加工。
不少客人还会提前预订。
可我都没来得及反驳这阿姨,她就开始了持续输出。
“你这就是诈骗!”
“你这是欺诈消费者,你信不信我可以投诉你的!”
她一巴掌拍在玻璃柜台上,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妈你别闹了!”
她女儿在一旁急得快哭了,止不住的劝,可她妈就是听不进去半个字。
别说懂行了,这阿姨恐怕连门槛都没迈进来半步。
来买镯子只说自己要绿绿亮亮的。
什么冰种什么水色,她是云里雾里。
可她不懂还偏偏要装懂。
和一个啥都不知道、白得像一张纸一样的人解释,也好过要和一个自认为很懂的人费劲口舌。
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们家的镯子都是有国标鉴定过的。”
“您大可以拿出去随便找一家店问,问问看您手里这只到底值不值二十万。”
“您既然张口闭口就说我诈骗您,看来您也不是诚心来看镯子。”
“抱歉,那您这生意我就不做了。”
我抬手冲着门,对着她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又说道:“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她一听我这话就变了脸,当下把手里的镯子就扔进了托盘里。
她指着我的鼻子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是觉得我买不起吗?”
我没有理她,自顾自的拿着灯检查起她刚刚磕碰过的那只冰糯种。
灯光里里外外照了一圈,万幸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生怕她这暴脾气,不知道又要拿我哪个镯子出气。
我顾不上和她掰扯,连忙就把托盘里的镯子都摆回了柜台里。
我用尽了最后的一丝耐心说:“从您进店开始,我都没有这个意思。”
“我前前后后陪着您看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您既然不喜欢我家的镯子,那就去别人家看看吧。”
她拧着满脸褶子无能狂怒:“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你不卖给我。”
“现在是我不想买了!”
“我瞧不上你家的这些烂东西。”
我点着头敷衍:“行行行好好好。”
说完,那阿姨拎着包起身就走,两三厘米高的小高跟,被她踩出了恨不得踩穿地球的架势。
转头功夫,她就直接推开门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
只留下她女儿尴尬的站在原地,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女儿局促的笑着,和我赔礼道歉:“镯子没有被砸坏吧?”
我摇摇头说:“还好没有。”
虽然这事和她女儿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有些恼火。
我皱着眉毛说道:“从进门开始,我觉得我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问题。”
“阿姨这样的脾气,我真是不知道我的态度还要多好?”
我是开店做生意,不是给人当牛马。
从小到大,我不是没见过奇葩又难缠的客人。
但是像她妈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集合了所有奇葩顾客的特质于一身,然后在她身上发扬光大。
她女儿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开始道歉:“对不起啊,我妈给你家添麻烦了。”
“她只是不舍得给我买镯子。”
“但是和我相亲的那家,又觉得我不够体面,话里话外说我配不上人家儿子。”
“所以才说想买个镯子,给她、也给我撑撑面子。”
她顿了顿,扯出一丝苦笑说:“算啦,不说啦。”
我愣了一下,思考之后,我不紧不慢的说道:“买镯子是自己喜欢,给自己戴的。”
“不管是镯子还是什么,我们都是要先对自己好,不是吗?”
我搜肠刮肚,翻出来这么一句勉强应景的话:“爱人如养花,可我们更应该做自己的花匠。”
她垂着眼帘,沉默片刻,然后指着柜台里那只已经暗自窥视过许久的镯子。
然后带着腼腆的笑意说道:“我攒了一些钱,预算只有一万,够不够买这只?”
她看上的那只镯子是果冻绿的,成色很漂亮,只不过里面的棉絮有一些没化开。
标价要一万五。
但是最后我还是卖给了她。
挑镯子是要看缘分的。
她瞧上了这只镯子,同时这只镯子也属意于她。
她拎着打包好的镯子出了店门,临走前转身,还对我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