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
“初弟，你买这么多药干嘛？”
景湛与她同住一个院子，见到她忙忙碌碌在后厨煎药，好奇地问道。
景予初原应叫许栩。父亲是前兵部尚书许福，因着被查出通敌叛国，她全家三十四口被判了满门抄斩！
幸得父亲旧友景致远相助，让景予初得以逃过一劫。从此她便住在景家，也将原来的许姓也改成了景姓。
而景湛，便是景致远唯一的儿子，景予初的义兄。
景湛很疑惑，印象中，初弟的身体壮得跟牛似地，这些年也没见他病过……
思至此，景湛更紧张了，他一把抢过景予初手里的蒲扇道：“初弟，你在到底怎么了？为兄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大哥！我没事，哎呀！你别管我！！出去出去！”
她抢回蒲扇，将麻烦的景湛一把推出了门口，嫌弃道：“你赶紧去查查那个姓郑的，我昨晚在梅园蹲了一宿没蹲到他！你快去！”
景湛虽然感受到了今日景予初的不同，可他是个憨厚的性格，听景予初这么说，忙问道：“你昨晚竟是什么也没查到？我见你彻夜未归，还当你是掌握了什么线索，我……”
没等景湛说完，景予初又想到了昨晚在梅园的沈祈安，小心翼翼道：“大哥，我昨晚倒是在梅园看到了大理寺的沈大人，你说这郑荣，该不会也被他盯上了吧？”
不怪景予初这样想，昨晚她得到线报，整个梅园都被郑荣包了下来，沈祈安那个时间点在梅园被人追杀，除了郑荣和官家不作他想。
可官家的人，谁敢动沈祈安一根毫毛？怕不是活够了！
景湛点了点头，“我去衙门那边打听打听，你好好喝药！有事让人来唤我啊！”
景予初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看着景湛越走越远的身影，景予初这才又重新坐了回去，一边煽火一边暗骂沈祈安，“纾解就纾解，也不顾及一下女儿家的颜面，这万一真有了，老子难不成还真替你生孩子？”
“男人果然没一个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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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沈祈安心不在焉的听着十一汇报昨夜梅园调查的情况，满脑子都是那个将他吃抹干净后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的女人！
他堂堂大理寺卿，竟连个小女子的行踪都查不出来，简直奇！耻！大！辱！
“大人？大人？”
十一瞧着眼前这个走神的沈祈安，很是新奇。
他们大人这般人物，查案的时候别说走神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他的视线！
“大人，您难道是昨晚在梅园的耳房没休息好？”
这样想着，十一便问出了口。
“什么耳房？！府里的耳房统统给我拆了！拆不了就全都改成仓库！不许有耳房！”
十一捂着耳朵，被暴怒的沈祈安震撼到了，他入府十来年，沈祈安一直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是鲜少有这样无理的时候……
“还不快去？！”
还没等十一打量完，沈祈安的眼神似飞刀一般甩到十一脸上，十一慌忙低下头，边后退边道：“属下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大人，您消消气，注意身子……”
沈祈安是真的气，他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男之身给了那个女人，她竟吃抹干净后跑了！
这不是明摆着嫌弃他？！
他黑着脸撩袍坐下，连喝了三杯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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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杀人案迟迟未破，圣上下旨，让大理寺卿沈祈安协助京兆府破案。
景予初赶回京兆府的时候，众人已经在门口等待沈祈安前来了。
朱世文着急地来回迈步，原本还是好天气的京城像是被他的烦躁影响，竟浠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昨晚梅园压根就没有任何消息！”景湛附在景予初的耳边小声道，侧眼之际，他看到景予初脖子后面有一抹红色的印记，好奇地指着问道：“初弟，昨晚你是不是在外面蹲得太久，这儿被虫子咬了好大一个包！”
哪里是什么被虫子咬包！是沈祈安那个狗男人咬的！！
景予初没地儿说理，只得快速捂住自己的脖子，尴尬道：“是、是的，那些虫子也挺不要脸。”
她在这京兆府也只是一个负责记录案件的小录事，这件案子她也是为了帮助景湛，而私下偷查的，如今沈祈安要来协助，那她兄长定是要被这个大昭第一酷吏折磨了……
朱世文踱到景予初面前，看着她捂着自己脖子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脖子怎么了？被人打了？”
“回大人，是昨儿晚上落枕了。”
景予初对朱世文也没有好脸色，她刚到京兆府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只会邀功是非不明的狗官，故此对他只有下级对上级的尊敬，但不多。
“站好！别丢了我京兆府的脸。”朱世文没好气地对她哼哼。
不一会儿，一辆挂着“沈”字的马车停在了京兆府门口。
一身绯色官府的沈祈安从马车上下来，身旁的小厮给他递上了一把油纸伞，他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与昨晚景予初在梅园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她紧张地捏住了拳头，手心冒着冷汗。她知道她在心虚，这是一个心虚的人下意识的反应。
自古英才出少年。
在大昭，沈祈安的大名如雷贯耳。他办案手段一贯决绝狠辣，背后有天子撑腰，更是不受任何势力要挟。
朱世文见到沈祈安，便躬身上前作揖道：“沈大人大驾光临，请随下官进去吧！”
沈祈安微微颔首，眼光没有在众人身上停留，跟着朱世文进了京兆府。
景予初这才松了口气，跟在众人后面一同进了府。
“兄长，一会儿你切勿多言。”她小声地附在景湛耳边道。
景湛乃是京兆府中的主簿，主管京兆府的一切文书及档案，而景予初则负责记录堂审等内容，整理归档。
虽说景湛职权不大，却因朱世文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故京兆府内所有的案件，均要景湛操办。
景湛点了点头，“我省得。”
二人一早便做好打算，让朱世文自己与沈祈安解释，可他们太小瞧了沈祈安的办案能力。
他走到大堂，连卷宗都没看，便对着朱世文道：
“将你这京兆府经手过此案之人一一召来，本官挨个询问。”
众人惊了。
知道这大理寺卿的作风彪悍，却没想到他办案的手法如此另辟蹊径。
一般遇到这样棘手的案子，大家不都是坐在一起将案件梳理清楚，再决定查验方向的吗？
上来就要先审自己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沈祈安此话一出，当场便有人反驳道：“沈大人，这是京兆府，您只是来协办此案，倒也不必拿我们都当犯人一样审。”
说话这人正是京兆府通判杨虎。杨虎乃朱世文妻子的亲弟弟，景予初十分看不起他，与朱世文乃一丘之貉。
两个草包。
被人当众反驳，沈祈安也不见恼，他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油纸伞递还小厮，走到中堂上首的椅子坐下，才悠悠开口道：
“本官今日奉的是圣上旨意，前来协助京兆府破案，圣旨上说得很明白，本官虽为协助，却可调动京兆府上一切行动——若有异议，可请朱大人上书一封，奏请圣上断决。”
沈祈安依旧面无表情，可众人却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服就去告诉圣上，否则给我憋回去。
这话是圣上的亲外甥说的，谁敢不服？
朱世文原就想借着杨虎的嘴试探沈祈安，见他这般强硬的态度，随即脸上笑眯眯道：“沈大人多虑了，下官……下官必定全力配合沈大人查案！”
“朱大人此言差矣。”沈祈安并不买账，“本官只是协助京兆府，查案一事，还得朱大人您亲自督办。”
“是、是！沈大人说的是！”
朱世文在沈祈安处碰了钉子，不敢再多言，只得吩咐众人按沈祈安的意思在大堂门口排成一列，单独接受沈祈安问话。
而其中最紧张的，莫过于景予初。
她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你现在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会被认出来！就这点出息！
沈祈安询问的速度很慢，几乎将每个经手过此案的人从头到尾都仔细盘查了一遍，作为从头到尾记录案件的景予初排在了最后。
景予初刚走进中堂，便听到侍卫向沈祈安禀告道：“大人，那日梅园的事属下……”
听到“梅园”二字的景予初眉头一跳。
“先下去吧。”
许是看到景予初进来，沈祈安及时打断了侍卫的话。
“是。”十一摸了摸鼻子退下了。
“参见大人。”
景予初低着头，给沈祈安行了个礼。
沈祈安原是正要拿起茶盏，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像是有感应般，目光直直朝她看去！
活了二十五年，他倒是第一次见长相如此清秀可人的男人。
这位景录事的个头比正常男子要稍矮些，宽大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不太合身，小巧白皙的脸上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
有些女相。
“嗯，你叫……景予初是吧？”沈祈安回过神来，那起茶盏抿了一口，“景录事，本官已经看过你记录的案件内容，很详细。”
他顿了顿，眼神犀利地看着景予初的眼睛，竟震得她心下慌乱了几分！
“你不需要再从头给本官复述案件内容，本官只想听听，你对案件有什么看法。”
沈祈安这样做不是一时兴起。他在来的路上就已将京兆府上下摸了个遍——
譬如，朱世文一个草包，为何能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屹立不倒？譬如身为翰林院编修的景致远，为何两个儿子都进了这京兆府当差。
沈祈安对这些世事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可若是这些东西涉及到案子，他就格外注意细节。
景予初见他没有认出自己，心下松了口气，就着沈祈安的话，将自己这段时间调查到的线索一一叙述。
“回禀大人，属下当时记录案件的时候，有两个疑点：
这四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均为子时，四场命案发生时间间隔都是十五日，而凶手的作案手法完全相同，初一十五的子时对凶手来说，是否存在特殊意义？此其一。
“四名死者死前都曾到过京城最大的胭脂铺鸢园购买过同一款胭脂。属下与景主簿曾去鸢园查看过这一款胭脂，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且第四名死者，乃是鸢园老板娘的婢女嫣红。这几起案子看似和这鸢园毫无联系，但细查之下，又好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为其二。”
“属下愚钝，虽找到共同点，却并未想出这其中的门道，还请大人批评、指正一二。”
景予初说完，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上首沉思的沈祈安。
她没有将自己查到郑荣的事情和盘托出，是因为她还没拿到确切的证据，而那晚出现在梅园的沈祈安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她还没傻到将自己的把柄送到这位断案如神的沈大人手上。
沈祈安对京兆府的人没有抱过任何希望，听他们的口述也只是为了将案件和他们掌握的信息梳理清楚。
却没想到意外收获了两个脑子清醒的人，一是景湛，一是这个景予初。
沈祈安抬眸，这个小录事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好象在同他说：“大人，快表扬我！”
不知怎的，沈祈安竟破天荒地夸了一句：“景录事不仅记录得仔细，就连对案子的观察也细致入微，甚好。”
咦？刚刚说话的，是我们家大人吗？
抱剑站在门口的十一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他没听错吧？是他们家大人在夸人没错吧？！
今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呀？！
景予初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分析居然会得到沈祈安的夸赞，她“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大人谬赞！”
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的沈祈安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起身道：“今日的询问就到这吧，辛苦各位同僚。”
言罢，他抬脚就要离开。
“沈大人！”
景予初急急叫住了他，她不明所以，沈祈安问完这就结束了？！那接下来的案子难道他就不管了吗？！
沈祈安听她叫唤，停下了脚步，却没曾想景予初一个不查，硬生生撞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熟悉的清冽松雪味扑入沈祈安的鼻子，他下意识伸手将人扶住，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小录事。
这味道……
这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