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屋内燥热无比,屋外知了咋呼,不见一丝风。
长袖长裙,就算是最好的布料,衣服做得再宽松,也闷得人出了一身汗。
叶招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袖子挽起,打了一盆水,洗了把脸,人才清醒了些许。
看着面盆架上方镜中的自己,容貌稚嫩,皮肤黝黑,穿着不像属于自己的新衣服,神色中带了些惴惴不安。
离开房间,叶招娣去往小厨房,看到翠儿正手拿着蒲扇,把着炉子看火,厨房比外面更为闷热,翠儿额前全是汗水,扇子不时扇几下,也只是白费力气。
见到叶招娣,翠儿赶紧起身:“少夫人。”
翠儿是侍奉五少爷的丫鬟,约莫十五岁,梳着简单的辫子,一脸局促地抓着扇子。
虽说已经嫁进傅家两天,叶招娣还是不习惯“少夫人”这个称呼。
看着翠儿那大颗的汗珠,苍白的嘴唇,明显有些中暑的迹象,叶招娣道:“这么热的天儿,去休息吧。”
说着伸手要去拿那蒲扇,接手翠儿的活。
翠儿有些惶恐,赶紧说道:“少夫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您亲自做呢。”
“去吧,没事儿。”叶招娣接过蒲扇,坐在刚刚翠儿坐过的小凳子上,给药罐扇起风来。
翠儿想说这个院子里不止你我二人,还有五少爷,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五少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这位新入门的五少夫人,干活的动作麻利,娴熟,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叶招娣瞥了眼离开的翠儿,又看着药罐子,给自己扇了两下风,然而扇出的风不但没让内心平静,反而更增几分烦躁。
她家是傅家后山上的佃农,前天她还在地里干农活,现在忽然就成了傅家的五少奶奶,环境的大改变,让她还有些恍惚,不真实。
说是少奶奶,实际也就是个丫鬟,毕竟卖身契还在傅家,实际的情况可能连翠儿都不如。
翠儿好歹是傅家请的佣人,而她也只是个冲喜的新娘,如果五少爷大难不死,以她极度不匹配的身份,正房少奶奶就要退位让贤,成为一房妾室,如果这个喜冲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
傅家很是宽厚,对待下人和佃农并不苛刻,按理说叶招娣家里并没有到要靠卖女儿而活不下去的程度,坏就坏在叶天宝,也就是她的父亲,染上了福寿膏。
无底洞似的魔窟终究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不久前傅家五少爷傅霆州不小心坠马昏迷不醒,大夫找了不知凡几,都药石无医。
心急如焚的大太太,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八字,说是要给五少爷冲喜才行。
因此找上了叶家。
叶天宝听到自己的女儿不仅能做五少奶奶,还能得到五十块钱,咧着一嘴的黄牙,满口答应。
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消费也就十块钱,家里早就被他的福寿膏掏空,听到能有这么多钱,他直接跟傅家签了叶招娣的卖身契,转身就乐呵呵地去城里买福寿膏去了。
叶招娣到现在都记得她离开时,妹妹和母亲那呜咽的哭声。
可又能怎么办?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父亲已经开始在给自己找婆家,如果没有进傅家,父亲大概率是会将她嫁给村里的土财主陈百旺家的儿子陈来财。
然后会向他们多要一点彩礼,但彩礼的价格是远远不如傅家给的价格。
嫁人和被卖,她好像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听说傅家每年都会给佣人做衣服,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至少以后不用再穿有补丁的衣服了。
端着黑乎乎,苦味浓郁的中药到房间时,翠儿正用扇子给五少爷傅霆州扇风。
将碗放在旁边的桌上,叶招娣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的男人,一时怔愣。
她以前幻想过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模样,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当时她只求自己的丈夫不要像陈来财那样丑就行。
只是没想到傅霆州的样貌岂止是好看,她就没见过这么面容清秀的男人。
傅霆州比她还小一岁,皮肤极白,闭着眼眸躺在床上,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他给人的感觉,一定要形容的话,他就像那白玉盘,俊秀。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将来绝对是个翩翩公子。
叶招娣沿着床边坐下,用手帕给傅霆州擦了擦汗,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闷热的天气让他衣服湿透,如果不擦洗,身上容易生痱子。
思索至此,叶招娣吩咐道:“打盆水来,我要给他擦身。”
傅霆州摔伤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叶招娣从过来看诊的大夫那里得知,虽然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是还是有些意识的,只要好好的养,有醒过来的机会。
叶招娣不想做寡妇,她很是尽心的照顾,只是这两天,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目前的状况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一旦他没了,她不敢想象将来自己的处境。
“五少爷。”叶招娣俯下身轻轻呼唤。
果不其然,傅霆州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叶招娣给傅霆州擦拭好身子,穿上衣服,药也凉得差不多了。
给昏迷的人喂药极其难喂,她将傅霆州靠在自己身上,捏着傅霆州的下巴,打开他的口腔,一旁的翠儿赶紧舀一勺药倒进傅霆州的嘴里。
有一部分的药流出,被叶招娣用手帕擦掉,还好大部分的药顺利进了傅霆州的肚内。
她俩配合默契,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
“轰隆隆~”
屋外忽然响起了惊雷,天空暗沉下来,狂风卷起树叶,知了也没了声响。
“要下雨了。”翠儿惊呼一声赶紧去关窗户。
叶招娣将傅霆州躺平,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衫和遮在腹部的薄被,坐在床沿透过门框看着外面。
只听外面“淅沥沥”,雨水拍打地面。
终究是下雨了。
没一会儿空气中的闷热被风吹散,雨水的味道飘了进来。
叶招娣低头看了眼傅霆州安静的面容,内心的烦躁渐渐散去,慢慢冷静了下来。
第2章叶家世代都租种着傅家的地。
傅家的田地很多,店铺也不少,算是有名的大户。
在清朝时最为鼎盛,那时傅家茶庄产出的茶专门供给宫中,后来清朝覆灭,世道混乱,傅家茶庄的茶叶也逐渐没落,在傅家也不再提及。
尽管傅家不及从前的风光,却也没有对佃户苛刻,在其他家族对佃农加收田租时,傅家从没加租过。
有人说是傅家老爷饱读诗书,内心善良,也有人说是那个在申城的大少爷资产实力雄厚,不在乎这里的仨瓜俩枣。
对于傅家这个大户不值得一提的小利,却是很多农户能够活下去的全部。
叶招娣家里五口人,一直靠着这块地活着,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外面很多人都食不果腹,她们姐妹三人从小也没为粮食发愁过。
夏季的雨也就一阵,刚刚还在下雨的天,才一刻钟的功夫,已经转移了阵地,飘往北方去了,好在空气清凉了不少,让人的肺部得到放松。
“州儿怎么样了?”门口传来一声询问。
一位装扮素净雅致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母亲。”
来人正是傅霆州的母亲,也是傅家的大太太。
傅家的人叶招娣见得不多,前天叶招娣坐着简陋的花轿被抬进傅园时,也只见过几房的姨太,几个丫鬟嬷嬷。
以前在后山时也远远见过傅家的老爷和管事的。
她家靠着傅家活着,没有故意打听,通过真真假假的传言,不知不觉间也知晓了傅家的大概情况。
比如大少爷品行端正,孤身除匪,留洋归来后又在申城置办了产业,产业规模能抵上一个临城,宛如神话。
比如二少爷乐善好施,体贴下人,三少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比如傅老爷娶三姨太时是怎样的轰动全城。
当然,也有说大少爷凶神恶煞,二少爷虚伪伪善等,只是傅家是临城首富这个认定永远是不变的。
在佃户和傅家下人的口中传来传去的版本,很多的故事她都觉得像听奇闻轶事,离奇得很。
进了傅家,叶招娣才真实感受到在外围听说和实际感受是两回事,这大约就是穷富之间,平民与权贵之间的距离,就算是身入其中,对于她来说,总觉得她与傅家的人有天地之间的距离。
大太太没休息好,神色疲倦,左手拿着串佛珠,右手捏着手帕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是不省人事地躺着,泪珠止不住地滑落脸庞。
相处了两天,叶招娣也摸清了大太太的脾气秉性,大太太姓王,娘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书香门第,嫁给了傅老爷,也算是门当户对,为傅家生了两儿一女。
只是王氏性子柔柔弱弱,做当家大主母有些撑不住,做媳妇也拿捏不住自己的男人,只能由着姨太太们一个接一个的进门,傅园的一应事务,族亲关系都是二姨太打理。
好在她生了个好儿子,有个依托,别的房也不敢真的欺负了她。
可现在她的二儿子出了事情,大儿子不在身边,傅老爷整天待在三房,亲生儿子出事也只是让找大夫看,并没有多言,王氏无法子,只能以泪洗面。
她身边跟过来的丫鬟是最了解她的人,赶紧安慰道:“大少爷快回来了,听说带了申城的洋大夫,会有办法的。”
王氏点点头,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转头看向叶招娣,询问吃药的情况和饮食情况。
叶招娣如实回答,药是按时吃了的,饭是她喂的稀米汤。
“那就好,”王氏说着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识字吗?”
叶招娣点头:“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简单的字是识得的。”
“那再好不过了,你没事时,也抄抄佛经,为州儿祈福。”王氏说完转了转佛珠,“愿菩萨保佑。”
“我识字不全,怕抄写下来会被菩萨认为我心不诚。”叶招娣犹豫说道,她并不是谦虚,她确实是只认识一些简单基础的字。
王氏一直茹素礼佛,十分相信鬼神之说,要不然也不会相信冲喜这一法子,她哭红的眸子望向叶招娣,说道:“菩萨不会因为你不识的字而怪罪于你,你只要有这个心意,菩萨自会保佑。”
看着王氏那期盼的眼神,好似多一个人为傅霆州祈福,她的孩子就能多一分希望,叶招娣应声道:“是。”
王氏待了一会儿,就回去诵经了,以前她是每天早晨和晚上诵一会儿经,最近更为甚,几乎每时每刻都跪拜在菩萨前,生怕自己的一点松懈而让菩萨觉得怠慢。
叶招娣抄写了一遍祈福的经文,已经后半夜。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因着要照顾傅霆州,叶招娣这两天并不敢真的睡着,要不和衣打盹,要不在旁边做点其他的事。
她和翠儿对视一眼,神色中都带了些迟疑。
每天戌时,内院和外院的门早已落锁。
外院的人进不来,内院的人也出不去。
现在敲门想来是有要紧的事,要紧的事也只有关于五少爷的了。
只是不知来人是谁。
俩人到院内刚想开口询问,外面就响起了一个嬷嬷的声音:“五少奶奶,大少爷回来了,带来了西医大夫给五少爷瞧病的。”
叶招娣松了一口气,下午就听说大少爷要回来,没想到是半夜到家。
她示意翠儿将门打开,翠儿前去取下了门闩,打开门。
李嬷嬷是大太太院子的,手提着灯笼,引着四五个人进入院内。
叶招娣偷偷打量着这一群人,想分辨出哪个是西医大夫,可她并没有看到传说的黄头发蓝眼睛的,还没瞧仔细, 便察觉到一道视线看向她。
那人生得高大,并没有穿传统的长衫,而是穿着西洋传过来的白色衬衫,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紧抿的嘴唇。
犀利的眼神看向叶招娣也只是微微停留,目光扫过她,像是无意中看到了一株没见过的植物,但也仅仅是多看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李嬷嬷进了厅门,将灯笼中的蜡烛熄灭,“大少爷,五少爷在里间。”
傅霆盛一步跨过门槛,用低沉的嗓音“嗯”了一声,便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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