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南塔接连落了几场大雨。
今夏的退场稍早，才九月中，天气已然入秋，潮湿的空气里透着几许凉意。
天刚亮没多会儿，像蒙了层墨蓝色又发灰的雾。雨水冲刷城市，发出助眠极佳的白噪音。
夜里窗户没关紧，一点儿夹着雨丝的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临窗办公桌上的一叠A4纸翻飞着“哗啦啦”地响。
秋眠趴在桌上睡了小半夜，被这动静吵醒，脑子里还混沌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熬夜后遗症此刻开始发作，可再也睡不下去。
双手撑着脸闭眼发了好会儿呆，忽地听见“啪”的一声轻响，黑漆漆的房间瞬时一片亮堂。
不知谁开了灯，强光刺眼，秋眠下意识皱眉。
惊讶女声兀地响起：“眠眠？”
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那声音逐渐近了：“你这么早？没回呢？”
秋眠双手撑着脸，闭眼含糊地“嗯”了声。
眼皮挣扎几下，勉强撑开，露出双因熬夜而泛着细细红血丝的荔枝眼。
“早啊岑岑。”
秋眠长得很漂亮，却并不属于明艳或者清冷亦或是乖巧可爱的其中一种。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被惊艳，却又难以形容她的漂亮属于哪一种。
即便眼下熬了几近一整夜，头未梳脸未洗，这样带着未睡醒的困倦懒懒散散的捧着脸抬起头看人，也叫人觉得好看极了。
岑溪跟她认识这么久，却依旧难逃美颜暴击，立时对她生出几分怜惜。
“呀，我的眠。”岑溪小跑几步到了秋眠跟前，弯腰凑近，抬手轻轻摸摸她左边脸颊，“这儿睡得起了个印子，好可怜喏。”
“昂……”
秋眠含糊地应了声，迷迷糊糊的鼻音，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摸了摸自己脸颊上印出来的凹痕。
应该是枕在书上压的，过会儿自己能消。
“没事。”秋眠打了个呵欠，“就是有点儿困，你怎么这么早啊岑岑，吃早饭了吗，一起去吃点儿？”
“送朋友去机场，起得早，早饭买了——”
岑玲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看见秋眠起身伸了个懒腰，迈出去一步晃晃悠悠的，赶紧伸手扶了下，把自己的早餐递过去：“哎哎哎，你吃我的，我再去买，别一会儿走着走着撞门上。”
秋眠没接，笑着摇摇头：“我正好下去散散步清醒清醒，还得上班呢。”
“我陪你一起！”
-公司楼下有各色早餐店，东西南北特色一并囊括，附近的打工族们经常光顾。
秋眠走出写字楼，雨还在下，一滴雨落在后脖颈，冷冰冰地激得她缩了下脖子，瞬时困意全无。
抬头时，恍然间一瞥，宽阔大街对面，漂亮的中年女人一瞬间掠过。
秋眠愣了下，再定睛看，却不见那身影。
“看什么呢？”岑溪探头四顾，“有帅哥？”
“没……”秋眠被逗得笑了下，“我妈。”
想了想又补充：“看着有点像。”
“啊？”岑溪惊讶，她跟秋眠中学同班，自然也见过她妈，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看着很不好接近，“阿姨也这么早出来上班？”
“不太清楚。”秋眠岔开话题，“不知道吃什么，要不你帮我选吧。”
她并不想跟任何人讨论秋霜。
只是刚刚那一眼，是她回国后，她们第二次见面，心里难免触动。
当然，如果那算见面的话。
-秋眠是今年才回的国。
高中那会儿赶潮流学人网恋，到了高三东窗事发，被她妈秋霜暴怒之下打包丢到国外去留学。
这本是一场无期限的流放。
秋霜让她永远都不要回来。
去年冬，秋眠外公病重，一场有惊无险的混乱，人救了回来。
像是达成某种和解，在秋眠再次踏上异国他乡之前，秋霜第一次送她去机场。
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可母女俩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一路上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检票口分别，秋霜看着她，惜字如金地只说了一句话：“明年读完硕士就回来。”
有一瞬间的惊讶，可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秋眠霎时间双眼泛酸，点点头：“好。”
“嗯，路上注意安全。”秋霜总是很忙的，说这句话时抬手看了眼时间，“我还有个会。”
“钱不够用要开口。”
那天的温存仅止于此，秋霜并没有要再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后便径直转身离开。
这一幕秋眠总会反复温习，以至于今天的早会也在开小差。
“秋眠。”经理敲敲办公桌，“这个项目你来负责跟进，有没有问题？”
秋眠回过神，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瞬时有些心虚，却不敢胡乱应下，硬着头皮答：“有一点。”
经理出奇温柔：“你讲。”
秋眠：“抱歉，刚刚有点没听清，请问是哪个项目？”
办公室忽然鸦雀无声。
秋眠更觉得糟糕。
最近公司有许多项目，她手上其中一个项目的收尾工作昨晚熬了大夜才勉强结束，剩余几个都是在接触了解的。
岑溪开会之前被叫走，此刻也没人敢大着胆子提醒她。
不知安静了多久，经理莫名妥协：“南塔大学那个项目，最近不是有让你了解？”
这是一个早就提过的项目，跟南塔大学联合研发一款主打保湿的护肤品。
秋眠最近确实有看过这个项目的资料，现下立即应到：“没有问题，我可以。”
经理总算觉得满意，点点头：“行。”
又点了几个人，组成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这款产品的研发。
早会结束，秋眠回到工位上开始着手准备跟进工作，一直忙到午饭时间才得空休息。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总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有种拼命三娘的劲头，实在不太像她。
也许是天性使然，她从小就更想当个咸鱼，而不是像她妈妈秋霜那样人人提起来都要称赞一句厉害的女强人。
可也许是今早沿街匆匆一眼，她忽然很好奇，秋霜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种好奇让她熬了大夜之后又衔接如此辛苦忙碌的一上午，竟也没觉得犯困。
如此勤劳，持续到下午茶时间，偷得片刻放松，岑溪请她喝新款咖啡。
“我刚回来就听说你今早开早会发呆，经理不仅没骂你，还特温柔，他是转性了还是不舍得骂美人啊，啧啧，男人。”
秋眠端着咖啡杯抿了一小口，苦涩的东西，她并不是很喜欢，但是用来提神醒脑还不错。
早上那会儿被秋霜刺激到的鸡血效果已经快要消失，刚刚坐在工位上一直打瞌睡，急需新的鸡血来续命。
“等会儿我得去趟南塔大学，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小吃，你的母校哎。”
秋眠偏头看着岑溪笑。
“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就替你吃咯。”
岑溪忽然来了兴致，压低声音却很兴奋：“听说南塔大学去年费了大功夫从京大挖来的高材生长得特别帅，要不你帮我偷拍两张照片？”
秋眠竖着食指晃了晃：“不可以哦。”
岑溪顿时泄气：“很简单的呀，你跟的这款新品就是跟他们系院合作的，他就在这个实验室的团队里，你肯定能见到他的。”
“嗯……”秋眠逗够人，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周什么，我不知道耶，只听他们都喊他周神，所以应该很厉害吧？”
“……好傻的外号。”
“哎呀帮我！”
“好好好。”
-秋眠下午跟人约的是六点见面，跟她对接的人说要到六点他们实验室老大周神才有空。
直到坐上去南塔大学的车，行至一半路程，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周神，跟岑溪说的周神，可能是同一个人。
“……”
那会儿跟人打电话，对方说周shen，她还以为那是别人的名字。
还寻思半天，到底是哪两个字。
那杯咖啡秋眠只喝了半杯，实在不喜欢苦味，即便加糖加奶也还是觉得不够甜。
到这会儿咖啡续命效果也几近于无，坐在出租车上直犯困。
岑溪在微信里疯狂戳她提醒让偷拍照片，为了避免真睡着而变成新闻上的失踪女性，秋眠只得打起精神跟她聊天。
眠眠不觉晓：【这么激动干嘛T^T】
岑岑：【我要跟他网恋！】
眠眠不觉晓：【……】
网恋会被抓去流放的。
-秋眠习惯提前到约定地方等候，到达南塔大学时时间尚早，她没敢去实验室打扰，在校门口的冷饮店点了杯果茶坐着打算慢慢等。
可熬夜后遗症实在厉害，坐下没两分钟就困得趴在桌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六点过八分。
迟到了。
秋眠立刻吓清醒，拿上东西往学校里跑，直奔实验室，边跑边不停跟她对接的人打电话，希望能够解释一下，让对方稍微等等。
可不知为什么，这通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拨通的状态，像是已经被拉黑。
秋眠直觉于事无补，却还是不停尝试，没太注意看路，在实验室外的拐角风似的“啪”一下撞进人怀里。
与之同时，手机脱力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一瞬。
很淡的柑橘香味。
气浪似的，荡漾着钻进鼻腔。
莫名好闻。
然而此刻却顾不得分心去欣赏。
巨大的惯性使她不得不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体，也没注意到底抓住了什么。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什么珠珠之类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落到地上。
慌乱之中，秋眠下意识在半空中一晃手，抓住了一颗。
冰冰凉凉的，像玉。
视线所及之处，地上散乱着大小相同的菩提珠。
完蛋。
秋眠头皮发麻地反应过来，好像把人手串给拽断了。
“抓够了么？”
头顶落下一道冷冷声音，却又清凌凌好听，很轻地撞进耳道里，密密麻麻地挠着发痒。
秋眠循着声音抬头看去，忽地一怔。
视线从下往上，晦暗不明的雨天做背景。
眼前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至臂弯，露出冷白皮的小臂，青筋性感。
领口扣子解开一颗，显得本就修长的颈更加修长，喉结恰到好处地滚动，是不用看脸也会觉得很帅的程度。
直到看见那张脸，才忽然间懂得，原来世间真有“惊艳”这个词。
这种感觉，秋眠还是第一次有。
男人的脸像精修雕刻过，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笔墨太重，反而完美得恰到好处。
脸部线条流畅到极致，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眼神显得很淡漠。
黑色的发，随着他微低头的动作而在额前散落几许，遮住一点饱满的额头，发梢轻轻扫在长睫之上。
清隽冷酷，又带着一丝不羁。
秋眠看得呆了一瞬，连自己先前慌乱的原因也忽然忘记，没再急着赶路。
莫名地，举手至身前，摊开手心。
白皙手心躺着一颗圆润的玉珠，金色的字正正好朝上，单一个“周”字。
“抱歉。”秋眠低头垂眼不敢再看他，“我……”
“抓够了么？”
不等她说完，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啊？”
秋眠疑惑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一直抓着他的小臂。
“……”
真的太糟糕。
秋眠尴尬地松开手，瞧见那截冷白皮的无暇小臂顿时印了一圈暗红色的指痕。
“抱歉……”
“你说过了。”
“……那我再说一次。”
男人没说话，低头看着她。
他长得极高，眼眸半敛，像是带着某种审视，或许是在想要怎么宣判她的罪行。
秋眠安静等着。
好一阵，才听见他的声音。
“你确实应该说抱歉。”
第二章没人有原谅别人的义务。
所以，秋眠并不觉得眼前男人说这话有任何不客气的地方。
毕竟，确实是自己撞到他，掐红了他的小臂，并且拽断了他的手串。
只是，他的眼神看上去，仿佛她欠了他两百万都不止。
莫名地，秋眠一瞬恐惧心虚。
一定是条特别重要的手链。
秋眠不敢再看他带着审视的眼神，迅速蹲下去捡地上掉落的菩提珠，连自己刚刚撞到他时飞出去摔落在地的手机也顾不上管。
“真的很抱歉，是我的问题。”
最近都是好绵长的雨天。
今天的雨下到现在，已经转至蒙蒙细雨。
实验大楼外种着几棵桂花树，此刻已到开花时节，遇上雨天，金黄的花朵簌簌落满地，桂花香气霸道地将人侵袭包裹，无处可逃。
秋眠难免又分心。
刚刚撞到人那一刻，一瞬间闻到的柑橘香，到底是她脑补，还是真闻到了。
浅淡的，好像虚无缥缈，若即若离，却又突破浓郁桂花香气的重围，如此清晰确定地占据她嗅觉一瞬。
菩提珠散得四处都是，一部分滚落到旁边草地边缘，被落叶和杂草掩盖，又在湿泞的地面上滚了不知几圈，裹上了混浊的的泥浆。
秋眠将每个可能的角落缝隙都仔细翻找了一遍，以免遗漏任何一颗菩提珠，又从包里找了湿巾，将捡起的菩提珠仔细擦干净。
除了一些菩提珠，秋眠还看见了另一颗落在草坪边缘的玉珠，跟刚刚手里抓住的一样。
刚伸手去捡，视线里兀地出现另一只手。
男人的，修长白皙、指骨骨节分明的手，手背的青筋明显，凸起性感的弧度，正与她一样，也同时伸向那颗玉珠。
指尖几乎要触碰上，秋眠愣了下，心头莫名悸动，下意识弯了弯指尖想收回避开，却又在下一瞬飞快地伸手抢先捡起那颗玉珠。
应该是已经全部捡起了。
秋眠起身，张开手心，看见那颗玉珠上印着一个金色单字“弦”，想到刚刚那颗玉珠上的“周”字，猜测也许这两个字加起来是男人的名字。
周，弦。
周弦？
男人已经起身，秋眠将所有捡起来的菩提珠和玉珠都擦拭干净，双手捧着递过去。
“真的很抱歉，周弦。”
“……”
男人没接。
单手插兜，垂着眼，看她的眼神带着几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说得更准确些，是不悦。
是觉得她难以原谅？
或许，也有可能在心里冷笑：“呵，做出这种事，叫我的名字，你也配？”
秋眠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测着可能的原因，实在有些没底。
好半晌，也许没那么久。
男人开了口：“少一颗。”
秋眠心里突地一颤。
她刚刚就差没有掘地三尺，实在没看见哪里还有遗漏的珠粒。
又莫名地想，原来他半天不说话，是在心里默数到底有几颗珠粒。
“那我再找——”
秋眠话没说完，男人手伸过来，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手机。
一支眼熟的、碎了屏的、她的手机。
刚刚撞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从她手里飞出去，摔在远处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
到这会儿，秋眠才忽地想起来自己出现在这儿的目的，话刚出口就转了弯：“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你先等我一会儿，解决完再来找你！”
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等她，说完就一把扯住对方的手将刚捡起来的珠粒塞过去，抢过自己的手机急急忙忙转身就跑。
男人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大楼门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似乎仍留有余温。
刚刚措不及防地被她抓在手心，少女的手指柔软，带着微凉的体温拂过他的手背。
久久未散。
-秋眠凭着对接人给的实验室号牌一路喘着气跑到实验室门口，却吃了一嘴闭门羹。
真完了。
秋眠单身手撑着门框弯腰喘气，看着紧闭的实验室大门心生绝望。
先前读中学时就来南塔大学玩过很多次，那时路过各大系院的实验大楼，几乎每间实验室到了晚上都还灯火通明。
眼下明明天还亮着，就算是晚饭时间，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吧？
今天周五，难道周六周日实验室休息所以大家已经早早忙活完下班？
这个项目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搞黄，秋眠低头看向自己摔碎屏幕的手机，试着开机。
还好，能启动。
秋眠呼气，再次尝试拨打联系人的电话。
出乎意料，竟然一拨就通。
“你好，我是海盐之旅的秋眠，之前约好今天下午六点见面，路上出了点意外，很抱歉来迟了，现在我在实验室门口，请问还能方便见面聊聊吗？”
秋眠陈述完毕，对方听完却有些意外。
“哎？你没见到我们周神？”
“不应该啊，这周末实验室轮休，刚下班那会儿大家都想早点走，周神就让我们先走了，说他等你就行，没人吗？”
秋眠看了眼紧闭的实验室大门，抬手敲了敲，耳朵贴上去听响动。
里面安安静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门关着，没见到有人，请问方便给我个联系方式吗？麻烦你了。”
“噢我想起来了！”男生恍然大悟地提高声音，“我们周神最讨厌别人迟到，到点不会等人的，所以可能他没等到你已经先走了。”
“等等啊，我把他电话发你。”男生发了条短信过来，“发你了，不过周神真的在迟到这件事上极其严格，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秋眠不敢再耽搁时间，快速道了谢，翻出那条刚收到的短信，长按那串电话号码拨通。
内心忐忑，担心对方会不接。
好在拨通的声音只响了三声便被接起。
“周神您好，我是海盐之旅的秋眠——”
“你迟到了。”
没等秋眠说完话，对面已经冷冷截断。
秋眠忽地一愣。
这语气，这声音，莫名熟悉。
刚刚是不是才听过？
“……”
难道是他？
刚刚在外面撞到的那个人？
周弦？
“抱歉……”秋眠头皮发麻，像是小学上课迟到被老师在教室门口罚站，“我刚刚——”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果然是他。
秋眠顿觉挫败，脚在地上踢了下，声音低下去，语气有点丧：“对不起，周弦老师。”
“……”
对面沉默。
秋眠拿着手机往外走：“实在抱歉，今天确实出了些意外，迟到是我的问题，请问您现在已经离开了吗？方不方便我现在过去找您？或者我们再约个时间，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对面依旧沉默。
这通电话冷场到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看得出来，他确实很讨厌别人迟到。
尤其，这个迟到的人刚刚还撞到了他，并且拽断了他的手串。
秋眠顶着冷意努力地絮叨，试图让对面有点别的反应，哪怕是叫她闭嘴都行。
总好过这样沉默，什么话都不说。
秋霜就这样，除了发现她网恋那次暴跳如雷，其余时候生气就这样冷着她。
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却叫人后背发凉。
俩人的压迫感如出一辙，都太强。
一直到出了实验大楼，秋眠已经口干舌燥，对面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好像已经无力回天，这事儿要泡汤了。
“好吧，打扰您了。”
秋眠妥协，已经做好下周一在公司挨骂的准备：“给您带来困扰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顿了几秒。
这是秋眠的习惯，说完结束语之后会等几秒，如果对方没有话要说，才会挂断电话。
心里默数着：“1、2、3——”
数到最后一个数，秋眠不再等。
举到耳边的手机刚要放下挂断电话，夹着沙沙电流的动听男声天籁般响起——“你工作总是这么马虎？”
秋眠以为他还在计较自己迟到这件事，已经道歉到没有词汇的地步，却还是再次诚恳道歉：“确实很抱歉周弦老师，下次不会了。”
对面顿了下，开口时语气里似乎带着轻嘲意味：“倒也不必对着我跟周弦说抱歉，毕竟我并不认识这号人，无法替你向他传达歉意。”
“……”
秋眠一时间愣在原地。
她手上拿到的项目资料有很多，有些只是提议，并不会真正立项。而关于跟南塔大学合作的新品研发项目，也是在今天早会她才得到确定的消息。
先前项目相关资料拿到手，她就大概看过一遍，今天早会过后又特地仔细地研究过。
资料里提到，本次新品的研发是要跟南塔大学的K9实验室合作，此前两边已经有过接触，只是还需要进一步详谈。
关于K9实验室，资料里已有相关介绍，是隶属于南塔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学院的顶级实验室，南塔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学院学子挤破脑袋也想进的地方。
但资料里，关于实验室的成员并没有详细罗列，只给了实验室负责人和对接人的姓名以及联系方式，而这两位，都不姓周。
加之今天时间紧，并且实验室所有成员的姓名也没必要今天搞清楚，所以她没有再去网上搜集实验室人员组成名单。
秋眠也没想到，会在对方名字上闹出这么个乌龙。
早知道，直接叫一声“周老师”或者跟别人一样喊一声“周神”都比现在这样自作聪明叫错别人名字要好得多。
但好在她从小就很擅长认错。
秋眠尬笑了下，腼腆中带着点歉意：“抱歉周老师，因为刚刚您的手串上——”
“周引弦。”
不等她说完，对方自报了姓名。
也许并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yin”，秋眠也很上道地接过话：“好的周老师，今天实在抱歉，请问您什么时候还能再方便见面聊聊呢？”
“目前并不方便。”
“那什么时候方便呢？”
周引弦并无太多反应，语气淡漠平静：“方便的时候。”
撂下这句话，这通电话随之挂断。
秋眠：“……”
要不要这么酷。
-换作寻常人，得到那句“方便的时候”回复时，都会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
可秋眠不一样。
咸鱼有咸鱼的理解。
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方便的时候？
况且他现在是在气头上，等他消气，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她不能等太久，现在大多行业产品更新迭代都很快，这款新品不能拖。
得想想办法。
秋眠并没有太气馁，早在秋霜那里领略过严苛的威力，当面也许怕，却并不会因此而受打击。
只是怎样他才能消气呢？
坐上回家的出租车，秋眠忍着困意靠在车窗上思考。可熬夜实在伤人，即便经历了这么抓马的事情，她依旧没撑住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梦境里，秋眠想起那滚落满地沾了湿桂花香气的菩提珠。
那样的珠串，她不是没有看过类似的。
城郊的南塔寺后山有菩提树，捐赠大功德的香客，主持会相赠一串开过光的菩提手串。
刚刚那位周神说，她捡起来的珠粒少了一颗，不知道如果明天去南塔市捐个小功德能不能求一颗一样的赔给他。
也许能稍微消消气？
明天刚好周六休息。
梦境至此，忽然听见司机在喊：“妹妹，前面有点堵，我能不能换条路？”
秋眠恍惚间醒来，转头往车窗外一望，却不经意看见个人。
周引弦。
黑色宾利与这辆出租车并排停着，驾驶座车窗完全降落，那人还是先前的打扮，白色衬衫的长袖挽至臂弯，手肘慵懒地搭在窗沿。
他并没在这也许漫长的堵车间隙里抽一支烟，或者百无聊赖地低头玩手机，而是闲适地望着前方，连等待车流疏散也这样专心。
一定是个极其专一的人。
秋眠难免这样想，又立即反应过来这样好的机会应该跟他打个招呼。
迫不及待地降下车窗，刚要开口，也许是被这动静惊扰，对方转过头来。
好惊艳的一张脸。
四目相对。
秋眠激动难掩，挥挥手：“周老师！”
相较于她的激动，周引弦淡定到俊酷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变化。
语气淡漠，下了个定论——
“你追人很厉害。”
奇妙的，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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