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吟无力爬在地上,纤细的手指满是污糟,眼前发馊的冷饭被冯妈妈一脚踢开,洒出来的米粒沾了灰,又被鞋底碾碎。
“大小姐,四年了!你就算不心疼自己挨饿受冻干下人活儿,也心疼心疼奴婢一把年纪跟你耗了这么久。”
“你开开恩快死吧!二小姐都要成婚了,奴婢还想回府吃香喝辣呢。”
苏晚吟看着饭碗破碎,手指在地上一遍遍抓,青筋骨节狰狞可怖,指腹磨出血也不肯停,颤声道,“长姐尚未成婚,她怎么能···”
“叫你一声大小姐,真当自个儿还是将军府嫡小姐呢!”冯妈妈讥讽道,“如今府里只有得宠的柳姨娘和二小姐,从你被送出府,将军就当苏家再没这个人了!”
“呦,奴婢差点忘了,大小姐是等着指腹为婚的程公子来接你回去履行婚约呢!”冯妈妈故意一顿,撇嘴道,“这可怎么办?程公子如今是二小姐的准夫婿,大婚日子都定了。”
苏晚吟颤抖的双手一顿,怎么会这样?
想到少年如新竹般的身影,心下酸楚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听奴婢一句劝,你没盼头了。”
冯妈妈弯腰探了她的鼻息,用帕子嫌弃地擦擦手指,对旁边吓呆的小丫鬟道,“收拾身干净衣裳,等身子凉了换上,姨娘不会亏待她的身后事。”
小丫鬟不敢多看苏晚吟,弱弱道,“冯妈妈,大小姐还、还没···”
“过不了今天的,她娘当年也这样儿。”
苏晚吟将死不死的眼睫微微一颤,听冯妈妈嘲弄道,“贤惠又如何,正室又如何,还不是被柳姨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将军顾忌她娘家有名望一直不肯动手,姨娘没办法才假孕。”
假孕?
苏晚吟瞳孔一震如遭雷击,柳氏当年根本没怀孕?那母亲的命、自己这四年受得折辱算什么!
她紧咬下唇,眼眶又酸又胀,可惜连日来水米未进,想哭都哭不出来。
“要说夫人也谨慎,自姨娘怀孕就避而不见。若非担心拖得时间长被将军发现,姨娘也不必喝那么凉的药,还是借着将军生辰才见到夫人。”
苏晚吟觉得四肢百骸像钻进无数蚂蚁,难受得浑身抽搐。
冯妈妈勉强露出些悲悯,“你以为忍气吞声四年是替母赎罪,实话告诉你,不过是将军顾及和侯府婚约罢了。眼下二小姐和程公子浓情蜜意,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要怨就怨你娘没本事,抓不住男人的心。”
直到房门落锁,苏晚吟眼角终于湿了。四年来想不通、盼不来的,全都有了结果。
当年母亲下嫁时,父亲只是个小小参将,得了母亲的富贵才一步步爬到四品京官。
苏晚吟十二岁那年母亲生辰,父亲快马加鞭从边疆回府,还带回了柳氏和七岁的苏照意。
母亲虽不待见柳姨娘,但从未苛待她,对苏照意更是视如己出。
苏晚吟也从不吝啬疼爱庶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不忘给她一份。仅有一次,她不过晚了半日将竹蜻蜓送去,苏照意便抱着父亲脖子哭诉,“意儿不配要姐姐的东西。”
父亲斥责苏晚吟不懂事,母亲护了一句,父亲夺过竹蜻蜓就踩碎。
苏晚吟也哭,可父亲抱着苏照意温言安慰,转身让她跪祠堂思过。
她问母亲为什么,母亲眼神失落却温柔,“娘让你舅舅再多送几只竹蜻蜓过来。晚儿,你身为嫡长女,兄友弟恭、姊妹和睦才是首位。”
几日后,苏晚吟拿新的竹蜻蜓送去,却见苏照意在院子里踩竹蜻蜓玩儿,“父亲给意儿买了好多回来,我都玩腻了。呀,忘记姐姐喜欢了。”
她看了眼脚下碎片,歪着脑袋笑,“可惜碎了飞不起来了。”
苏照意的笑比父亲的责备还让她难受。
后来,父亲提议将柳姨娘记在母亲林氏一族,从贱籍抬为良籍。母亲觉得不合规矩,且舅舅也不答应。但为给父亲面子,还是找门路将柳氏改为奴籍。
父亲却勃然大怒,口口声声指责母亲不能容人,从此也不宿在母亲房里。半年后,柳氏就怀孕了。
出事那日,府里众人赶过去时只见满地猩红,大夫说孩子没了。柳氏一口咬定母亲把她推下台阶,府里人都知道母亲性子,不信柳氏,可苏照意哭着从旁边花丛出来作了证。
父亲说孩子不会说谎,恼羞成怒抽了母亲三十多鞭子,说她害死了苏家唯一的儿子。
苏晚吟至今都记得,母亲皮开肉绽却一声不吭,看父亲的眼神无比凄凉,当夜便发高烧撒手人寰。
柳氏哭闹,说见到苏晚吟就想起她冤死的孩子,于是父亲让人连夜送她去了别庄。
这四年,残羹冷饭、砍柴挑水,冰天雪地还要在湖边桨洗,这些她都忍了,只盼父亲消气,盼姨娘再生个儿子宽恕母亲。
她竟盼着杀人凶手宽恕原谅,真是可笑至极!
柳氏处心积虑取代母亲,苏照意摇身一变从外室孽种成了将军府千金,连她指腹为婚的夫君都要抢,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
从始至终,她和母亲做错了什么!
苏晚吟干裂的嘴唇因哭泣的动作拉扯渗出血,猩甜入口,苦不堪言。
一点月光透过破开的窗户纸照进来,她的思绪被“吱吱”声打断,两只老鼠正朝破碎的饭碗爬。
苏晚吟眼皮一动,不知从哪来得一点力气抢在老鼠前抓起地上的饭,泥土、血腥,甚至头发丝都含进了嘴里。
她不能死,该死的也不是她!
可这点生路突然被冲天火光打断,浓烟灌进口鼻,她疯了似的拍门,哑着声求救,听见冯妈妈在外头吩咐,“再大点!足够烧毁庄子的火才能说大小姐没逃出来···”
火势极速蔓延,苏晚吟的眸子都被烧红了,“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歇斯底里的哭喊终究被火烧皮肉的呲啦声掩盖,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第2章 带着外室回来了“大小姐,您做噩梦了吗?”苏晚吟惊醒,眼泪打湿枕头,慢慢看清眼前焦急的人时,她喉咙发干,“如、烟?”
她的贴身丫鬟如烟,随她去庄子上受苦,因为顶撞冯妈妈被发卖。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不对,这头顶的月影纱帐···这是她在将军府的寝屋。
“小姐,您可算醒了!定是昨日被晋王那坏胚气的!那个鬼见愁非跟您讨玉佩,害得您撞着后脑。”如烟见她满头大汗,神色恍惚,疲累得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我瞧他哪是看上玉佩,分明是···”如烟越想越气,“谁不知道晋王风流残忍,圣上出面都没好姑娘肯嫁他!他怕不是见您好看,故意拉扯动歪心思呢。”
“晋王?玉佩?”苏晚吟浑浑噩噩呢喃着,隐约记起一张戏虐轻狂的脸。
“昨儿您不让告诉夫人,怕她担心。今日夫人生辰,您突然昏倒在花园,可把夫人担心坏了!”
母亲生辰?
她眼皮一跳,下意识抓住如烟的手,“大庸十三年五月初九?”
“对啊。”如烟一慌,大小姐不会真撞坏脑袋了吧?
“父亲呢?”
“将军快马加鞭赶回来了,只是···”如烟神色一暗,“还带回个女子,叫柳什么···”
苏晚吟意识慢慢清晰,眸中皆是滔天恨意,自己真的重生回到了十二岁。
“那女人还带着个孩子。”她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如烟惊讶不已,“小姐怎么知道?没错,都七岁了!夫人十年守着府里,将军怎能这样对夫人?”
“人呢?”
“还在前厅。”
从内院到前厅的路不算短,可还是压不下苏晚吟前世的委屈憎恨,直至看见人群中母亲的身影,她眼眶一酸,母亲真的还在!
将军府主母林氏还没来得及流露见到丈夫的欣喜,就被那一家三口的画面激得险些晕过去。
苏晟戍边十年,她独自一人撑着将军府,既要为丈夫维持人脉,又要悉心教养女儿,只盼他战无不胜,平安吉祥。
得知他要回京,激动得好几日睡不着,心想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谁曾想他还带回一个外室,两人的孩子都七岁了!
他们在一起七八年了。
一想到这些年自己带着女儿艰难度日,丈夫却和别的女人一家团聚,林氏便觉脑子里嗡嗡一片,几乎揉碎手中帕子才勉强站稳。
她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而这羞辱竟是夫君在她生辰宾客满座之时给的。
她迟迟不开口,柳氏便梨花带雨上前,“奴婢从未想过和夫人争夺将军的心,奴婢可以死明志。只求夫人开恩,看在将军面上给意儿一条活路,孩子是无辜的。”
林氏这才看清柳氏长相,杏眼朱唇,肤白胜雪,布衣钗裙也掩不住眉目间如水的娇柔,苏晟将她养得真好啊。
而自己这些年操心劳碌,鬓边银丝尚可拔,眼角细纹却是再好的粉都遮不住了。
“您不答应,奴婢就长跪不起。”柳氏重重磕头,林氏不得不后退半步。
这哪是求,分明是逼迫!
林氏顿生不悦,刚要开口,裙摆却被苏照意拉住,她仰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您就是父亲口中意儿的母亲吗?”
“母亲的裙子好漂亮啊。”
林氏一度绷紧的脸部线条忽然松了,她可以怨苏晟、厌柳氏,却不该牵连一个孩子。
可她心里就是难过,就是不想松口,因而轻轻从苏照意手中拽回裙子。
这动作的意思很明白,苏晟眸色微沉,虽知理亏,但一开口已解释清楚柳伊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林氏身为主母,至少也该表达对柳伊的感谢。
可她一句话不说晾着他们,对孩子都没个好脸色,他当即弯腰扶柳氏,口吻冰冷,“地上凉,起来再说。”
林氏脸色惨白,心如凌迟。自己十年辛劳,他从未关心过一句,柳氏才跪了一会儿就担心着凉?
好在柳氏懂些规矩,“将军不必心疼,奴婢该跪,只求夫人消气。”
苏晟闻言再看林氏的眼神,一众外人都替她担心了。
“事情已这样,夫人不如就替将军把人收进房里吧。”
“孩子都这般大了,模样也好看。”
“夫人就松了口吧,为个外人与将军闹不愉快,不值当。”
“是啊,苏将军莫急,夫人一向心善大度。”
今日请的宾客都是素日与林氏关系亲近的几位夫人,她们担心林氏落个不容人的名声,再与丈夫离了心,纷纷开口相劝。
苏晟虽缓下神色,却已不耐烦,“你一向贤惠懂事,给她们娘俩一个安身之所又不是什么难事。”
懂事贤惠?
林氏喉咙发苦,她咽不下这口气,可林家的名声不能不顾,晚儿也不能有那样的母亲。
压下心底的酸涩委屈,她勉强对苏照意挤出一点笑,“那不如···”
“母亲!”
苏晚吟将一切看在眼里,重生一次方知母亲此刻多艰难,她绝不会再让噩梦重演!
林氏没想到女儿会来,想起苏晚吟先前晕倒,先是着急打量几遍,确定她没什么不适,目光才略显仓皇无奈。
苏晚吟知道母亲不想自己看到这一幕,不想让自己知道心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养了外室。
苏晚吟死而复生,受尽折磨的心在这一刻,被濡湿了。
“母亲与父亲有事处理,你回去歇着,晚些母亲去看你。”
林氏仓促赶人,苏晚吟却紧握母亲的手不松,她有多珍惜这温热,便有多恨面前这三人。
苏晚吟十年未见父亲,谈不上感情,前世极尽一切想得他关注疼爱,何尝不是为了母亲能开心些,可怜她们至死都未被在意。
强烈恨意涌上来,她朝苏晟行礼时神色漠然,“经年未见,问父亲安好。”
十二岁的姑娘正如花骨朵儿,柳氏将女儿养得精细,苏晚吟样貌又是出了名的标志,一言一行清贵优雅,便是敛眉挑眸都挑不出半点错。
苏晟没料到自己和林氏的女儿这般出色,心下倒是欢喜,可苏晚吟陌生客气的态度让他不舒服,便只点点头,“晚吟长这么大了。”
“是,父亲离家时女儿才两岁。今日见着您,才知母亲口中威武勇毅、顶天立地是什么样子。”
苏晚吟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得人心里发酸,柳氏忍不住眼里浮起一层薄雾。
可苏晟高兴不起来,他十年不管妻女,又带外室回府,顶天立地这四个字更像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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