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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衢兰湘全文免费阅读_抖音热推小说(周云衢兰湘)

书法 2023-06-12 16:05:00

知安小说全文无删减版是一本都市小说。作者是周云衢,主角是周云衢兰湘,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周云衢……”她猛地直起腰向前倾去,紧贴着他的怀,欲言又止了几次才问道,“你会,喜欢另一个人吗?” 他脸上的笑容应声一滞,随之圈紧了她的双腿将人抱得更近,抬头对上了其掩着忧虑的目光:“喜欢另一个什么人?” “漂亮的女人。”周太太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许是不会与你争吵,也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更不会无理取闹。”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她立即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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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安小说全文无删减版第1章

奉京最闻名的书店中,立于正中间的书架上摆满了一册墨绿为底的书,封面上一枝白色玫瑰放在翠青花瓶里,安置于空荡的书案上,经过的姑娘们都拿起了一本,万般珍重地翻开了第一页,那已死去的作家这样写了第一句话: “她曾有一束白玫瑰,是那日清晨采摘的玫瑰,是昨日的云浇灌成的白色,她将其挑挑拣拣,修剪成最体面的样子,双手奉送于她的爱人,他感叹它的清艳、纯洁,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在书房的花瓶里,会在闲暇之余抬头凝望它……” 金台的新城区从枫山山脚延到了山腰,在山间最显眼的位置有一座尤是瞩目的别墅,光洁的汉白玉如是落到其间的白云,只是看着也会心生虚幻和怀疑。 而这座别墅的主人是一位闻名整个上流权贵的珠宝商人,在北都、奉京和金台,人人都会尊他一声周先生。 穿过别墅的外厅,便是修葺精巧的花园,连通外厅和内室的长廊两侧汉白玉雕砌的凉亭优雅地立在假山池塘旁,池中睡莲已华容阑珊,清脆的流水声淡去了夏日残余的炎热。 内室客厅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随处可见的红木家具,胡桃木皮质的沙发围着一块暗色羊毛地毯放置,偌大的客厅泛着暗暗的幽光,似是烛光照在金线刺绣的双绉蚕桑丝时,泛起的暗金色的珍珠光泽。 彼时,周太太端坐在沙发上,呆滞茫然的目光直直盯着茶几上的一束白玫瑰出神,这是三天前一个女人送来的。她记得她捧着一束白玫瑰,在天色还未完全亮的清晨敲了她的门,她迷迷糊糊地裹着大衣去开门,那女人只着一袭墨绿色的花纹旗袍,迎着湿冷的晨曦站在门前同她打了声招呼,随即将那束白玫瑰塞进了其怀中,说了一句“如果您要将其送于周先生,请记得将它染红”。 而周太太却因它生出了莫名的恐惧来,它将她的心神笼罩在一片见不到底的阴影里,而在其间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便会撕扯她的精神,于是,她就这样一直警惕着,以至于未曾安稳睡过一觉。 她忽而站起了身,连同花瓶都抱起往楼上走去。王姨小跑出客厅将人喊住:“太太,今日先生回来,晚餐要做什么吗?” 站在楼梯上的人神情一滞,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花束,半晌后才回头应道:“和平常一样就行。” “……好。” 兰湘踮起脚往楼上望了望,确认她人已进了房间才长吁一口气:“王姨,我还真搞不明白,像先生这样和善的人怎么就能和太太走到一处,不会觉得无趣……啊……” “这些话,让人听到了,我看你还保不保得住这份工作?”王姨厉声警告道。兰湘揉着被揪红的手臂,虽不再多话,但心里仍是不以为然——本来就是嘛,她哪里就配得上先生这么好的人了,总是莫名其妙地将一切闹得不欢而散。 她是觉得她确是一个被娇惯的人,往往不知珍惜的人,总会有失去的一天,到那时她才会知道后悔。 而周太太似乎永远都不会意识到有失去的那一日。她将怀里的花全放在周先生的书桌上,一枝一枝地挑拣往花瓶里放,可放到第四枝时,又猛然抽出了花瓶里的所有花。 “嘶……”残留于枝上的刺在她的脸颊上划了一道细细的伤口,她抬手擦了擦伤口,将今早放在他书房里的红玫瑰都挑拣了出来。 她只觉这红艳会叫人心生压抑,就和那倏然落下的帷幕一样,让一切都有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为此,每一个角色都要成为合适的点缀,即便知道会以身殉之也不能有一丝顾虑和觉悟。 她想他也会察觉,他们都在这个结局的某个规定的位置,他也知道他们无法动弹。她是想掀起这帷幕的一角,看一眼这结局之外的世界,她觉得也许他也曾这么计划过,她希望他也这么想过。 客厅的挂钟仍在慢条斯理地走着,院里的花园逐渐被宁静的黑夜拢罩,一楼的客厅灯火通明,没过多久二楼也点起了一盏昏黄的灯。明亮的客厅里,格外安静,只听得厨房的水声,餐桌上摆着准备了一下午的晚餐,但却整整齐齐地合着盖子,屋外忽而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厨房里的水声戛然而止,随之便听得“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王姨连忙取下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才出了门,而正提着一筐衣服要去洗的兰湘也匆忙放下,转身对着旁侧的玻璃梳弄了一番编得一丝不苟的长辫,才边压着飞起的衣角边小跑出了门。 彼时,黑色的车子已经开进了院里,胡七匆匆地下车来,王姨上前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周先生。” “有劳了。”车里的人温和应道,王姨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忽而见得了笑容。从车里走下来的人即使站于车旁也显得格外高大凛然,只见其模样生得极大气周正,似如金镶的羊脂玉般温润矜贵,覆着笑意的深眸总是予人和善之意。 见他抬眼望来,兰湘随即挺了挺腰,问候道:“周先生。” “太太呢?”他只一句话便叫她的期望打了个粉碎。兰湘没有再抬头,压在衣角上的手渐渐揪在了一起:“……太太已经上楼了。” 周云衢眸底的笑意陡然沉了下去,但仍是淡然地收回目光,走进了门。他自顾自地脱去大衣,便到客厅倒了一杯水,刚端至嘴边却又放下了,目光朝二楼的红木倚栏移去,而站在那儿的人也安静地望着,这样轻柔的目光,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 “你的脸怎么回事?”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贴,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伤口,她只是嫌它不得体才贴上这伤口贴:“不小心擦伤而已。” “下来吃饭吧。”他放下手里的水晶杯,便走去了餐厅。 未几时,王姨和兰湘拿完行李也进了屋,见周太太正下楼来便颔首示礼,她瞧了一眼两人怀中堆起的大大小小的礼盒,王姨立马回应道:“我们正要送去太太房里呢。” 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餐厅走去,兰湘拿着怀里精巧的礼盒,再望向那毫不所动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气突然涌上来,欲要冲破她的理智时,王姨回头剜了她一眼才及时收住。 餐厅里,周太太安静地与周先生对坐着,放在面前的碗筷始终没有动过,忽而一双筷子伸来往她的碗里夹了颗清蒸丸子,她垂眸看着碗,心底有数多问题想要一一询问,可好像有个人忽然间死死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如何也说不出其一。 “怎么了?”他见她从进来时就一直心不在焉,便询问道,“是有事要说?” 她暗自提了一口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目光相触之时,她总觉眼前隔了一层泛黄的玻璃,一切似乎都在离她而去,她好像站上了一场没有结局却已结束的歌剧里,可台上和台下都空无一人。 “……没事。”她摇摇头,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的慌乱,随即扶着椅子起身离开。眼看着那失魂落魄的身影,他眉头随其拧紧,也再没有什么胃口。 王姨带着兰湘刚走下楼梯,猛然就撞见双目湿红的周太太,她让到了一边,小声道:“太太……” 她连忙抬手扫了扫眼下的泪迹,直走上了楼,兰湘伸长脖子又往楼上望了望,心底顿时舒畅了不少,王姨见其幸灾乐祸的笑,就低声提醒她说:“少些痴心妄想,这是为你好。” 兰湘自是不敢顶嘴,只是垂首挑弄着那乌黑的辫子,心底却仍是不甘于此,王姨暗自叹了口气,便也不再白费口舌。 当客厅的挂钟靠近十点时,一楼的灯逐渐熄了大半,而二楼却仍是只点着那盏昏黄的灯,偌大的主卧里陈设齐全,无一处空落,各式各样的礼盒从红木案几上放到了地上的羊毛地毯,沙发旁的灯光下,周太太打开了其中一只礼盒,那阴郁的脸上顿时拨云见日,她放下盒盖,拿出里面的桂花糖,迫不及待地起开盖子,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桂花的清香瞬间于唇齿间散开,好似也驱散了绕在心上的云雾。 她拿起玻璃罐,迎着灯光抬头仔细看着里面的桂花,好像自己已身处江都的街巷,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从人家院里伸出来的桂花枝,温暖的秋阳似乎也浸染了桂花的氤氲,耳边再响起商贩的叫卖声,相互追逐的孩童也还在围绕着卖桂花糖的人。 “还是这桂花糖比较管用?”不知何时进来的人轻声说道,她放下糖罐,眼望着他走来,坐到自己身旁:“你去江都了?” “嗯,正好赶上了江都的桂花,还有江都的花茶、果脯……什么都有。”他垂眸看着身旁的人,面上笑容亦是难却。 “你见到江都的银杏了吗?”她侧过身面向他而坐,映着昏黄的清眸满是期待,周云衢静静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将人掩进了怀里,轻置于其耳边的手温柔地理着她散乱的头发,转头吻了吻她的脸,缓缓应道:“看到了,街边巷口的银杏树都落了黄,地上的银杏叶扫了又满,仍是与以前一样。” 她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目光驻足于他的眼睛,似是要从中寻到这一番景:“江都的银杏满城都是,秋时落了雨,叶子就沾在青石板上,有一次我不小心踩了上去,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实实摔了一跤,不仅扭伤了脚,还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那时我就很讨厌这些银杏树,可后来,我再想起江都,先想到却是这些银杏,只要记起那街边巷口的银杏树,我便能记得在那一处开的是什么店,住的什么人。近来,我总是想起城河饭店旁,那两棵迥异的银杏树……我真的很想你。” 那金台来的商人初到江都时就住在城河饭店,还时常寻不到路,后来,有个人用银杏树的数量和特征让他认清了江都的路,也记住了饭店旁那两棵一正一弯的银杏树。 “……知安。”他垂首轻吻于其眉间,这一路上的风尘仆仆都渐渐褪去,脑海中也翻起了那时隔了几年的回忆,每一页都落着金黄夺目的银杏叶。她伏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可心里却更觉难过,因为她觉得他会和其他人一样离场。 “周云衢……”她猛地直起腰向前倾去,紧贴着他的怀,欲言又止了几次才问道,“你会,喜欢另一个人吗?” 他脸上的笑容应声一滞,随之圈紧了她的双腿将人抱得更近,抬头对上了其掩着忧虑的目光:“喜欢另一个什么人?” “漂亮的女人。”周太太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许是不会与你争吵,也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更不会无理取闹。”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她立即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周云衢轻笑出了声,语气轻缓地说起了另一件事:“这次我到北都时,有个生意来往的客人向我推荐了一件和田玉器,说是如今市面上最好的白玉,那确实是块难得的和田玉,但我还是中意我书房里的那件翠青和田玉。被追捧的所谓最好的玉永远都会有下一件,也许不会是我已经拥有的玉,可我认定了它,那它就是最好的,那些再出现的所谓最好的便不能再与之相比。” 她的眸光明显松动了些,那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脸上也见得了笑:“那你买了吗?” 没有等他应答,她便已俯首而吻,心底揣着不明的忐忑轻抵住了那方要启开的双唇,而这问题的是与不是都将会引起她的恐慌,也许她能寻到一个可以心安理得的答案。他是这般深爱着她,所以再怎么崎岖、隐秘的答案,都该是理所应当地得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一个能窥见他爱意的位置,她坚定地信着这一点,但又不安地偷偷地覆上一层希望,试图抚平那突兀的不确定。 他不遗余力地回应她,原是轻置于其腰间的手青筋愈显,渐而抓紧了那系在腰上的衣带,却轻柔地将其解开来,随之欺身压去,似是取下那放在书房高处的翠青和田玉置于桌案,以最不费力而有绝对主导的俯视之姿将其毫无保留地尽收眼底。 若是还有迂回的余地,她定不会任由这样恣意妄为的目光于自己身上肆意横行,那像是在看一件一尘不变但适合装裱起来的死物,可她却也无法阻止自己沦陷于他的抚摸和亲吻,这如同某种病态的快感,似将自己置于海浪的边缘,来回动摇的海面覆上全身,又渐而退去,像冰凉的丝绸毫无缝隙地包裹住身躯,又极轻柔地掀起,她眼望着向岸边涌来的波澜淹没自己,却甘心沉沦这一瞬间的心脏骤缩,再猛然狂跳的濒临窒息。 她像是报复性地为自己所不齿的一切歌颂,似是思想崩盘一般疯狂眷恋他充斥欲望的双眸,和他的自以为是。这是多么不堪的自己,可她却是心觉庆幸,可以挣脱矛盾,湮灭觉悟,与他一同歌颂这黑白颠倒、无法动弹的一切。 即使天明时,她还会清醒。 客厅的挂钟转进白昼,厨房里的水已烧开,站在灶台旁的兰湘终于回过了神,慌忙关掉火,开始沏茶。 “还有太太的咖啡别忘了。”王姨进来又提醒了一句。她眸光陡然一冷,将手中的水壶又放了回去,幽怨地嘀咕道:“做了她经常都不碰一口就倒了,还非要日日做……还这么麻烦。” “我去给您端茶。”从客厅传来的声音,让她不由地绷紧了身体,随即放下咖啡杯,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便自己端起茶刚迈出一步,就险些与进来的王姨撞上。 “对、对不起。” 王姨剜了她一眼,从她手里夺过托盘,冷声道:“好好做你的咖啡。” “王姨,太太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做的咖啡,要不您来给太太做吧?”兰湘扯出笑容好生好气地说。 “如果太太不喜欢你做的咖啡,她自是会说,需要你来揣测?倘若她真说出口了,我想你也不用在这儿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时僵硬,王姨冷眼瞥了一眼便端着茶离开了。 客厅里,周先生正安坐沙发上看今日的报纸,王姨为其倒了茶方要离去,就听到他问道:“近来唐家的人可来过?” “……他们倒是没有来过,只是太太昨日去过了唐公馆。” 他放下了报纸,沉声自语道:“唐公馆……” “是啊,听闻唐家大少爷从奉京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女子,正和唐老爷闹得不可开交呢。” 周云衢似乎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只端起茶继续看报,王姨也识趣地收了话回厨房忙活了。 “嘶……” 梳妆镜前,周太太撕下了伤口贴,伤口已经差不多要结痂,褐色的伤口周围晕开了一小滩红,如一朵刚盛开的花在其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她拿起香粉想要遮挡一下,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随即又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楼下已上齐了早餐,王姨正要让兰湘去喊太太下来,就听到了她的声音:“王姨,那医用箱在哪儿?” 刚落座餐桌旁的周先生也随其望去,而周太太还没等王姨回答,就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拿着医用箱出来的王姨猛地一愣,目光从那敞开的胸口到裸露至膝上的腿扫过,随之又迅速挪开,突然想起先生不允许外人私自进来的事,连胡七也要在外厅禀报了才能进来,发觉自己越想越偏,连忙轻咳了一声应道:“在这儿呢太太,您要找什么?”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只理所应当拿过医用箱,又开始翻找。伫立在旁侧的兰湘又不由地将目光挪回了那领口蕾丝下时隐时现的轮廓,那靛蓝的睡衣掩着里面珍珠白的蚕丝衬裙,自然垂落在膝上,明明是如此不得体的衣着,她却表现得这般心安理得,这重重地冲击着她的认知。 兰湘腹诽了一句“狐狸精”,但又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严严实实的领口,和稍显干瘪的胸膛,又暗骂了一声“不知廉耻”,然后红着脸回了厨房。彼时周太太也找到了新的伤口贴,已经放下报纸的人忽而开了口:“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她应声回了头,下意识地想要去捂脸上的伤,可只在垂眸之际,她放下了欲要抬起的手,走至他身旁的椅子坐下,当他俯下身来时,她在压着心底的忐忑,不自觉地垂下眼睑盯着手里的伤口贴,像是在等着一个什么结果。 “在愈合了,不用再包着。”他拿过了她手中的伤口贴,而她听此,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她又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心境,便是心生反抗之意。 “我还要出门。”这次她转头直面向了他,周云衢含笑道:“这样也可以出门。”见其拧起眉,他放缓了语气,“这伤过两天就好了,你一直包着反倒是好得慢。” 那望着他的眼眸逐渐晕开了笑意,颜色比常人要浅些的瞳孔,晕上笑意时也尤其明亮。 “以后不要再这么穿着下楼。”他伸手系上了其腰间的衣带,“这我说过很多次了。” 许是方才较劲的意识还醒着,她低头瞧了一眼腰间的手,挑衅笑道:“怎么,周先生是没有见过,还是不喜欢?”见其眸光一沉,她的逆反劲不减反增,只管添油加醋地说,“看来是不喜欢了,那行,以后我尽量避开您,在……嗯……” 她恼怒地瞪向他,周云衢却若无其事地退回了自己的位上,周太太揉着腰上被掐过的地方,也只能强装无事地接过了咖啡。 这场较劲就这么一直僵持到了周先生出门前,他从楼上换衣服下来时,周太太正倚着靠枕卧在沙发里看书,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知安,上去穿衣服。”他站在楼梯口又冷声提醒了一遍。 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无谓道:“我穿着呢。” “那就去换了。”这次他的语气里掺上了怒意,“我若再说一遍,你就别出门了。” 她随即合上书,反手丢在了桌上,冷着脸起身上楼,周云衢皱着眉朝那气恼的身影望去,见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便止步停下,似是在酝酿什么,忽而猛然回了头,恼怒道:“周云衢,你睡你的书房去吧,休想再进我房间。” “……那不可能。”他眼底的怒意顿时散得无影无踪,语气里都不禁染了笑。而她的怒气却更甚,随之气冲冲地上了楼。 周先生出去后不久,周太太也出门了,这一次她没有固执自己去,而让管家送她去了咖啡厅。 “周太太,这儿呢!”方家的三姨太先从位上起了身,其余的三位除了徐夫人,另外两个她都不曾见过,但她们也随三姨太起身同她打了个照面,当然也除了徐夫人。 “周太太您可算是来了,这位是谢小姐,她母亲就是金台女学的主席。”她拉着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又向她介绍起,“这是她同学,婉初,是想来感谢您上次帮她捐募,特地找到了我帮忙。” 周太太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虽不是什么一眼惊艳的长相,但胜在干净耐看,像是一朵雅静的白茶花,让人看着很舒心。 “都坐吧。”她刚坐下,坐旁边的徐夫人便调侃说道:“周太太,你怎么还挂了彩?” 三姨太这才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还真是,没事吧?怎么伤到的?” “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磕到的。” “莫不是昨日周先生回来,又是因为吵架而挂彩的?”徐夫人又开始挖苦她,三姨太顿了顿立马开口缓场:“徐夫人真是会说笑,谁不知道周先生与周太太举案齐眉呀?我瞧着周太太今日戴的这对翡翠耳坠是新的吧?不用说,我也知道又是周先生送的吧,真是叫人羡慕。” 徐夫人也瞟向了那对青翠欲滴的耳坠,她一向喜爱翡翠,自是也瞧得出这对耳坠的价值。周太太心情忽而舒畅,侧目瞥了一眼她,悠然应道:“只是一对耳坠罢了,谈不上羡慕。” “也是,周太太怎会缺这些玉石金银呢?周先生最大的生意便是珠宝,不仅是这金台最大的珠宝商,在北都、奉京这些地方亦是首屈一指的地位,那些北都的高官望族,还不远千里来金台买周先生的珠宝玉器呢。”三姨太继续捧道,给足了周太太颜面,但徐夫人则是一脸阴沉。 温婉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坐的女人,她自是听过周云衢的财富地位,可从没有人讲起他的太太,偶然听到也只是因为周先生的缘故。她总觉她与她见过那些太太夫人都不大一样,同是穿金戴银,可于她身上却不觉沉重繁琐,反倒更显轻盈,像辽阔夜幕里的星子,明亮夺目。 “你怎么不说话?”谢知秋附在其耳测小声道,“周太太问你话呢?” 她回过神来才发觉她正在看着自己,随即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一罐话梅糖,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眼又慌忙垂下了眼睑:“这是我自己做的话梅糖,希望周太太会喜欢。” “婉初做的话梅糖,我们平时都要不到的,酸甜适度,很好吃的。”谢知秋替她补充道。 周太太不带一点推辞地起开瓶塞,小心捏了一颗就往嘴里放,认真地品了一会儿就好奇询问:“还真是,你都放多少糖啊?” 温婉初一时轻愣,目光呆滞地望着她,而周太太已经向周围的人都递了去,谢知秋迫不及待地拿了一颗,三姨太也优雅地往嘴里放了一颗,唯独徐夫人连正眼都没瞧一眼。 她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谢知秋又眼巴巴地朝她手里望来,她把玻璃罐推向了她:“想吃就拿吧。” “谢谢周太太!”女孩顿时双眸放光,继续拿了一颗,“太太要问她放多少糖,她定是说不出个准确的数来,因为这是经验,无法言传。”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我时常也讲不出要往莲藕汤里放多少盐。” “是排骨莲藕汤吗?”谢知秋突然向前靠近,“我妈做的排骨莲藕汤也非常好喝。” 两人忽而熟络起来,周太太点了点头,也热情应道:“这也是我最擅长的一道菜。” “您知道吗?城南有一家汤面馆,他们家的排骨汤面非常好吃。” 周太太也向前靠来,尤是认真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叫张记酒楼。” 三姨太看着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随其轻咳了一声,温和笑着打断了两人:“周太太,您打算几时去林大夫人的宴,不妨一道去?” 她忽而反应过来,看了看表,才发现要到时间了:“那就走吧。” 两个女孩彼此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太太。 “还要拿吗,不拿我带走了?”她向谢知秋示意了那罐话梅糖,女孩眸中惊喜难掩,随之又拿了两颗,朝她笑道:“多谢周太太!” “无妨,我下次也去那家酒楼试试你说的汤面。”她关上盖子放进了自己包里,转而看向了温婉初,“这话梅糖很好吃,比那些开店卖的好多了。” 温婉初猛地一愣,随即以笑回应了她。 而后不久,三人都离开了咖啡厅。谢知秋往嘴里放了一颗话梅糖,喃喃自语道:“我妈说,周太太人不太好相处,我觉得她人挺好相处的呀,真是奇怪。” “确实,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谢知秋赞同地点点头,随之又低声自语:“她生得好漂亮,刚才她进来时,我就注意到她了,难怪周先生只有这么一位太太?” “周先生只有她一位太太?”温婉初似是惊奇地回头询问道。 “是啊,我听人说,周太太出身江都的名门世家,其祖父曾是江都一带的提督,周先生到江都做生意时与其相识,后来两人就成婚了。”她语气里的羡慕似乎将要掩不住了,“我见过一次周先生,他真的如她们说的那样温润尔雅,丰神俊逸,而且还有这般地位财富,我也想要周太太那样的好命……叫人好羡慕。” 温婉初却没有什么神情,只是淡然自语道:“周先生也真是有幸,既然能娶到这样的周太太。” 但谢知秋还沉浸于幻想中,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周太太,你这耳坠倒真是好看。”林二夫人已经连连夸赞了两遍,“这样式还真的特别。” “这哪是耳坠好看,分明是因为周太太戴着它罢了。”方家三姨太与林大夫人坐一处,也不忘回过身来说上几句。 林二夫人扯着笑点了点头,但这笑消失也极快,她对上其身侧两鬓染白的大夫人道:“大嫂,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您这戏何时开场呢?” “不急,先吃会儿茶,大家聊聊天啊。”大夫人热情地招呼起众人。 林家的宅院是历经了数十年的老宅,前堂后院都是传统的样式,这在洋楼占据大半的金台一如林家的地位都是独一份的存在,传言林家祖上是旧时北都来的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周太太抬眼端详着这座规整而尤显沉重的宅院,她对此并不陌生,在江都,这样的宅子是常见的,但凡有些名声的人家都有这么一座既要彰显地位又能显谦卑高洁的宅院,陈设摆件要显眼但一定得含蓄,这也是她的父亲。 “周太太。”她回过神来时,身旁的人已换成了大夫人。 “原来大夫人喜欢油画,这画倒是有意思。”她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幅挂在正堂里有些突兀的油画,尤是喜欢那鲜活的色彩。 大夫人笑意都堆在了眼周的细纹里:“周太太说笑了,我哪儿懂什么油画啊,这是我那不务正业的儿子画的,他刚留洋回来,说是这正堂太过沉闷,非要挂到这儿。” “您还有个这么有意思的儿子?” “哎哟,周太太可别取笑我了,他要是能让我少操点心,我都要去烧香了。”大夫人忽而拉过了他的手,面上笑容尤其熟练地换成了关切,“我听说,周先生在外面有人,这可是真的?” 周太太心底一沉,随之便猜到了她是听何人说的,而大夫人只以为她是担忧,便安慰道:“这男人都一样,何况是周先生这样的人,这想往他身上扑的女人怕是比蚊都多,是防不胜防啊。” “是吗?”她强颜笑道。 “那可不是,周太太,不是我说,你眼下处于被动,这于你很不利。”她好生劝道,“周先生总会有第二位太太,与其让其他女人威胁到你,倒不如趁早挑个听话、好使的人放身边,到那时她是再得势,还不是你说了算?” 周太太哑然失笑,僵硬的脸上又强制缓和了些:“……大夫人说得也是。” “我与周太太一见如故,也不想你走些弯路,如果需要帮忙,尽管来与我说。”她怜爱地轻拍着她的手背。 她轻笑了一声便转回了头,心底却阻塞得紧。她一面害怕着那样的局面,一面又厌恶自己这样的想法,她无法想象他会拥抱、亲吻另一个人,也无法容忍自己理所应当地去接受,可她又是这般怯懦,竟毅然决然地否决了成全。

知安小说全文无删减版第2章

“先生,唐老爷确实送来了拜帖。”胡七将这一个多月的文件信函都整理放在了桌上,“是昨日午时送到的,许是知道您昨晚回金台。”

周云衢放下手中的笔,拆开了信件,目光迅速扫过纸上的字迹,深眸里渐而凝重。

“找个适当的理由推了。”他随手将信放到了一边,随即又补充道,“添些从江都带回来的茶送去,便说我在奉京的生意出了点儿问题,正忙于此,没有时间。”

胡七颔首领命,方走到门前又回了头:“先生,方会长也差人送话来,说是有事要与您商量,是在镜水阁。”

“嗯。”他应了一声,便又拿起笔继续忙碌。

于林家大院内,时缓时急的敲乐声、悠长细绵的戏腔和此起彼伏的谈笑声交织一起,尤是热闹。

“这是奉京来的戏班子,听闻在奉京很是受欢迎,如今听来,确实不错。”林大夫人向身旁的人悠然说道。

方家三姨太越过身旁的空位,也挤到了周太太周围的位置,掩笑道:“可不是嘛,我听闻奉京督军的太太们时常还请不到,今日可是借了大夫人的光,我们也能瞧上一瞧。”

大夫人客气地挥了挥手,眼尾的皱纹都拧到了一处,随之抬眼看向了周太太:“周太太以为如何?”

“……确是难得听到。”周太太朝台上望去,清眸里凝了思索,轻笑道,“我此前只听过北都和江都一带的戏,倒真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唱法。”

“周太太若是喜欢听,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周先生是何事不依着您的?”三姨太眼中捏着笑给她添了茶。

周太太敛着笑,抬手拍了拍随声打趣她的几人。

“不过话说回来,周太太与周先生结婚都快三年了,怎么也不见周太太有什么动静?”徐夫人目光悠然地瞧向戏台子,声音里端着局外人的姿态,“不是我说,周太太还是尽早有个孩子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三姨太脸色一顿,目光迅速瞟了一眼周太太,旋即笑着缓和气氛:“周先生忙于生意,也经常外出,这事也不急,毕竟周太太还这么年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日子还长着,哪有一直不会厌倦的男人?”大夫人也回了头,似是长辈般关切道,“更何况,周先生经常出入各个地方,见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会不一样的,周太太要尽早为自己的往后打算才是……光靠这点新鲜劲可留不住人。”

她没有应话,只垂眸点了点头。而后,一切都又恢复了热闹,似是没有起过任何波澜,唯有周太太再听不进任何声音。

在某个时刻,她竟想起一场灾祸来,一场只关乎她一人的灾祸——她将会用尽所有热情去爱他,直至意识散却,但她也会心生恐慌,生怕还未走到头就先让彼此麻木。也许,她该站在悬崖边,心惊胆战地爱着他,可若是如此,她便做不好这得体的周太太。

直至离开了林家,周太太仍是有些恍惚,她总觉自己好像真的站上了那高耸入云的悬崖,高处的狂风晃得她心神不由地发颤。

“奉京的事就有劳周先生了。”方士霖将一封信函移到了他面前,“北都的那批古董已经安全转移到了奉京,您尽管放心。”

周云衢伸手拿起信件拆开,垂眸看了一会儿,面上随之见了笑:“有方会长庇护,我就放心了。”

“我还是有一问,这批古董又不能面世,周先生为何还要费大手笔买下这烫手山芋?如今不仅是北都,还是奉京,人人都知江庭和的那批古董流出了北都,各路势力虎视眈眈,都在暗地里寻找其下落。”方士霖停顿了片刻,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他们都在猜测是您接下了这批古董,您前脚刚离开江都,奉京的那群人后脚就派人去了江都。”

他放下手中的信,神色中并无意外,只淡然笑应道:“这批古董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都曾是皇帝珍藏的无价之宝,江庭和不堪其扰,不代表我不能,我既已买下了它们,那它们便是我的,谁也别妄想染指……方会长尽管替我护全,您在奉京的生意,我定是也会参与一二,还有金月门与奉京的长安夜舞厅的合作,定然也会顺利达成。”

方士霖神情忽明,连连笑着收回了信函。

“能与周先生合作,方某自是荣幸之至。”他向其伸手以示敬意,周先生亦是抬手与其相握。

而那批价值无可估量的古董也将就此流出无数猜测和争夺。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淡薄的秋阳覆在来往的行人身上,又被吹进城的海风裹挟而去,反反复复,叫人已无感冷暖交替。从林家出来的周太太没有坐车,而是正徒步走回去,鞋跟与地面触击的响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的心神上,让她不至于思绪乱窜。

“请问,金沙桥如何走?”一道轻细的声音陡然绊住了她的脚步。

周太太应声抬眸,便见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子与她而望,她环视了一遭指向前方道:“就在前面,你是第一次来金台?”

女子点点头,略显憔悴的面容扯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

“……要一起走吗?我也要经过金沙桥。”她也不知为何,便是想有个人与自己一起走,但话说出口后,又觉唐突,刚要收回时,那女子就点头答应了。

这让周太太心生惊喜:“你是来金台念书的学生吧?”

“……是、是的。”女子垂眸之间,又抬眼望了她一眼,见其笑意盈盈,便也放下了警惕,“太太是要去参加宴会?”

“我刚回来,正要回家。”她说着便看向了远处掩在枫树林的别墅群。

她也望向那一座座别墅,不禁心生出疑惑:“那您如何还要自己走回去?”

“因为我没有车呀。”周太太煞有其事地说道,随之又将话题岔开,“你是哪里人?”

“……奉京。”女子转回头,眺望向了拢着迷惘的海面,憔悴的神色渐而暗淡。

周太太低声重述了一遍,许是听过太多遍这座城,她不由地去幻想它的模样,可处处都是金台的影子。

随后,两人并肩走到了金沙桥。那女子在桥中央停了下来,周太太也随其止步于此,温和地说道:“你是来看海的?奉京也是临海的……”

她似是被触到了某处柔软之地,只觉鼻尖泛酸,掺了寒意的海风迷了她的眼。周太太见望向自己的女孩陡然湿了眼眶,也是眸光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走上了前,自然而然地抬手触及她憔悴的脸庞。

“若是想家了,就写信送回奉京……他们定然也是牵挂你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来,抬手摸向自己的发髻,将别在其间的绢花簪取了下来,“奉京那边的姑娘都喜欢簪花,尤其是这绢花簪最是常见,可我都不见你戴着。”

周太太说罢,便将那绢花簪放到了其手中。

“太太去过奉京?”

“我没有去过,只是因为我先生经常去奉京做生意,便也了解了一些。”

女子看向了手中的绢花,湿红的眼眸覆上了笑意:“谢谢您的绢花。”

周太太轻摇了摇头,便与她道别离去了。

枫叶飘红的坡路上,来往无一人,行到半路,她不由地深喘气,突然有些后悔走回来这个决定。周太太望向山下已经停息的港口,在礁石上歇脚的海鸥被虚张声势的海浪惊起,随之骂骂咧咧地飞进了辽阔无垠的海面,偶然从眼前飘过的枫叶安抚了一切波动。

便是像这样的数多个时刻,让她深爱着金台,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它的阴雨不息。

她脱下碍事的鞋,光脚走了几步,似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回头查看脚下踩过的枫叶,盈盈清眸里笑意难却。而后,她连外套都脱了下来,挂在手臂上,一步一片枫叶地往家走。

“前面那人像是太太……”

周先生应声回过了神,从车窗望见一个左跳右蹦的身影,待车靠近才发现她手里还提着鞋,人是光着脚在走,他随之拧起了眉。

彼时已快走到了门前,周太太刚要穿鞋就听到了引擎声。

“你是在……”他人还没下车,先上下打量着车外的人,眉心拧得愈紧,脸色不大好看,“光脚散步?”

胡七自觉地看向了另一边。周太太拿着鞋的手收紧了几分,但面上仍是硬气:“有何不可?”

“别胡闹,把鞋穿上。”他的语气也冷了几分。

她撇开了目光,刚要弯下腰,却猛然停止,随之将鞋扔到了门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

周云衢脸色骤冷,下车将鞋拾起,便也匆匆进了门。通向外厅的路整齐铺着鹅卵石,光脚走在上面并不好受,但周太太却如履平地,只是走到半路就被揽腰提起了。

“别总无理取闹,你看这大街上谁是光脚走路的,这成何体统?”

她亦是气恼:“我无理取闹?你穿个这么高的鞋走上来试试?”

“既是知道这鞋不好走路,还是要固执地让他们开车先回来,嗯?”他自是最了解她执拗的脾气。

他攥在怀里的人倏尔红了眼,随之挣脱开了他:“你放开我……我就是不想坐车,你要嫌我丢人,就离我远点。”

“知安……”

话还没说出,她人已走上台阶进了门。周先生冷着脸随之跟了去。

周太太刚进内室客厅,王姨正好拿起电话来:“太太,您回来了,大太太正要找你。”

她放下衣服和包,踩过鞋架旁的拖鞋,便走去客厅接电话。

在听话筒放至耳边前,她深呼一口气压下晃动的情绪才开了口:“大太太,今日怎么都不见您来?”

彼时,周先生也进了门,王姨见其手里还提着一双高跟鞋,思绪顿时撞壁,叫人晕头转向,她方要上前,他人就上楼了。

“我劝也劝了,他们谁也不肯退一步。”

周太太拿着话筒,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唐太太的唉声叹息,而思绪却已不知飞到了何处,时而想起奉京的戏曲,忽而又想到大夫人的话,只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毫无相关的事。

“那女子已经有了敬山的骨肉,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帮他说服老爷的。”电话里唐太太的声音仍响着,王姨端着茶出现在了她面前,周太太这才回了神。

“太太,这茶您端去书房吧。”

“我正在通电话,你端上去吧。”她集中注意正要继续听时,王姨补充了一句:“是先生吩咐的。”

“没事,你忙吧,我还要去找一趟敬山。”电话那边随即道。

“……好。”她一脸阴沉地挂了电话,起身接过王姨手中的托盘,一言不发地朝楼上走去。

走到书房门前,她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彼时,周先生正坐沙发上翻书,她一声不吭地将茶放到案上,随之拿上托盘便要出去。

“不要掺和唐家的事。”突然而来的话绊住了她的去路,“唐觉正愁寻不到机会同我开口,你别撞到枪口上去了。”

她又放下了托盘,几步上前也坐了下来:“是又要同你借钱了?”

“他南方数万兵是靠北都的官银养着,近来他与北都姓宋的闹了矛盾,想来是被吞了一部分。”周云衢放下了书,淡淡道,“借钱事小,只是不能牵扯进他们之间的争夺,这钱我自是不能借于他。”

“难怪唐老爷执意要唐敬山娶方家小姐?”她恍然自语道。

“你今日又去唐公馆了?”

她猛地抬眼,撞上了他的视线,眼神闪躲地摇了摇头:“我,我只是在林家遇到了唐家人,她们也没说这回事。”说到林家,她又不由地想起了大夫人的话和方才的事,脸色又瞬间阴沉。

“还在生气?”周云衢抬眼瞧着身旁的人。

“谁生气了?周云衢,你不准再进我房间。”

放下话欲要起身,就被揽入了怀中,他双手交叠将人禁在了两臂之间:“不进房间也行,那我们就一起睡书房。”

“你休想。”见其不以为然,她的怒气就更甚了。

“你这翻脸的速度怎么比翻书都快,说想我的话只是昨晚的事,今日就又与我置气,难不成是在说些鬼话来哄我?”

她直起身子,眸底的怒气早已消散,只余下无法忽略的忧虑:“在你离开金台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女人来找过我,她说你们认识,她还戴着和我一样的耳坠和手镯……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哪儿来的什么女人?”周云衢皱紧了眉头,“给你的首饰是我自己挑的,至于送别人的礼都交给了胡七,何况在金台,我也没有送过首饰的女人,别胡思乱想。”

唐太太和徐夫人都说那是她做的梦,可那束白玫瑰却是实实存在的,她也知道这说出来有多荒唐,可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就算这是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应该坦然接受,可是这怎么能坦然?如果一个人的爱意可以同时分给很多人,那如何能算得是爱?那与对物品摆件的喜欢有何区别?

可她们又怎么会是一尘不变的摆件呢?

“没有这回事。”见她已红了眼,他便放轻了声音,“知安,江都的银杏都已经落了黄,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年了,我们还有很多个三年不是吗?”

原只是忧郁的人顿时哭得更难过了:“……我没有无理取闹,那真的很真实,她让我觉得,我要永远见不到你了,她们说我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可哪有这样的梦……我希望她是梦,只是个梦。”

她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一切,就不由地难过、恐惧,这像是个挥不去的阴影,欲要将她吞没。

“梦而已,哪里就见不到了?”周云衢抬手擦着她愈发泛滥的眼泪,虽然对她所说的那个女人他仍是一头雾水,可只是一个出现在梦里的女人,为何梦醒了也还会恐惧,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

“我还在这儿,金台也没有那样的女人,这只是个梦。”他垂首轻抵着她冰凉的额头,望着她木然的眼神,心底也跟着揪起,“只是梦,这改变不了任何事。”

“周云衢……”她只觉眼皮忽而沉重,身体却逐渐轻盈,似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上抽离,她的力气也在溃散,她真的要脱离身躯而被吞没了。

“知安!”

周云衢心神一颤,猛地抱着人站起,夺门而出。

一时之间,客厅里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不曾停息,厨房里切到一半的洋葱却安静地躺在案板上,挂钟也仍有条不紊地走着。

“周先生,周太太并无大碍,只是有了身孕,情绪起伏不定,才会如此。”

他轻愣不语,深眸里拢在一处的忧虑渐而散开来。大夫继续道:“大抵两个月了,平时要注意调和情绪。”

“好,有劳了。”他的欣愉已然从心底晕到了眉梢,这似是有一块温热的玉石恰好塞满了空余之处。

昏黄的烛光下,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从书桌上飘落,伏案疾书的少女,迅速弯腰捡起,甩了甩手里的笔,继续写道:她不喜这灰蒙蒙的天空,和那永无休止的海浪,厌弃自己无法自主的爱,可她是那样强烈地向往着天空的浩瀚、大海的辽阔,但又如同她摒弃的人一样,不免庸俗地爱着一个暗淡的人……

她写到此处,却忽而停了笔,喃喃自语道:“一个暗淡无光的灵魂……何以产生眷恋呢?”

“婉初,出来吃饭了!”房间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将思绪从漫无边际的幻想中抽离出,放下笔,将笔记本和纸张塞进了书架。

拇指摸索着染在无名指上的墨迹,目光环视了一遍还算明亮的房间,可心里却总觉覆着一层迷雾,只叫人心生惘然。

“你又在改那篇文章?”温夫人坐在桌旁给她递上了碗筷,婉初愣了一下又似恍然地接过:“我不会再改了,也不会再去那个报社了。”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帮他们拿到捐款了吗?”温夫人双手茫然地放至在桌上,但还是温柔地说,“你再改改也许就能出刊了,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

“我期望的……不是我写的字能变成印刷体,他们根本就不会喜欢我的文章,这只是个借口……谁喜欢一个思想不入流还低俗血腥的故事?”她盯着手里的碗,想起那个亲手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站在礁石上,干净、安宁地站在那里,只听一声枪响,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纯白的旗袍,她直直坠入了海底。

她在结尾处写道:海水会洗白她的旗袍,她会融于这无边的辽阔,化作风雨、山川,拥覆天地万物,那可笑的桎梏准则也要仰望她,歌颂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执于让她杀了她的丈夫?”温夫人长叹了口气,眉心微蹙,“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地杀人?也许你爸说得对,你确实不该天天想着些血腥可怖的事。”

“我没有让她杀了她的丈夫,是她自己杀的……”

“婉初!”她惊恐地看着神态平静地说着些惊世骇俗之事的女儿,压低声音怒骂道,“你疯了不成?我早不该替你瞒着你爸的,这是害了你!”

温夫人慌乱地站起身,扶着桌的双手不住地发颤,她也意识到这一点,旋即藏入了袖口。温婉初将目光挪向了她不安的脸上,轻柔问道:“妈,爸今日怎么没回来?”

“……他有事出去了。”她终于缓过神来,又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菜,“不要再提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听见了吗?”

温婉初含着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答应。

敞亮的周家客厅里,一切都已恢复成了往常的宁静秩序。厨房里,王姨往煲汤的锅里放了几颗枣,对旁边摘菜的兰湘叮嘱道:“过会儿就把火势控小些。”

“我记住了。”兰湘语气平淡,但被扔进篮里的菜叶似是有些难受。

王姨端茶上楼,走到二楼的主卧门前敲门:“周先生。”

“进来吧。”

门被推开来,周云衢将外套放在沙发,只着一件衬衫坐在那儿处理文件,眉眼之间覆着少有的明朗,深眸里也总是不自觉地涌上笑意。

王姨往掩着锦幔的床上望了一眼,仍是没有什么动静,便温和询问道:“太太还没醒来吗?”

“大夫说,她这些日子情绪不稳定,精神也不大好,所以可能要过些时候才会醒。”他的语气比往常轻快些。王姨放下茶,便退了出去。

“咔——”清脆的关门声劈开了混沌,茫茫无际的迷雾被明亮的灯光驱散,浅色眼瞳里的呆滞也渐而褪去,她侧目望向床幔外隐约可见的身影,欲要坐起身,奈何四肢无力无法起身。

“……周云衢。”

周云衢眸光一顿,随之便丢下文件走向了床榻:“可还有何不适?”他俯下身小心将其扶起,周太太满眼疑惑地望向了他。

“我们不是在书房吗?”

他垂首轻吻于其额前,深眸里拢着明亮温和的笑:“我们从书房去了医院,大夫说,周太太不能再这么阴晴不定,不然会对孩子不好。”

她猛然一愣,心底五味杂陈,似是全身浸泡了冷水后,披上了一件泡过热水的外衣,那会很温暖却也会难受。可她望着眼前满是喜悦的人,便是忘却了难受,清眸里也逐渐揉进欣喜。

“你会很喜欢他吗?”

“当然……这是我们的孩子。”他眉宇间的笑意难却,像是一幅存放了很久的古画,终于被拂去了尘灰,在某个金辉耀眼的傍晚,映着晚霞打开,终而再次得见它斑驳、辽阔的高川长空。

她好像又回到了江都古旧的宅院,从银杏的金辉中走来的人,在长廊下止步,隔着朱红窗棂与她相望,似如沉重高悬的古钟,陡然敲响的钟声,悠远浩渺,传响整片深林,承起了万籁俱寂。

“知秋,你还能让三姨太约见周太太吗?”温婉初目不斜视地盯着先生,却用手肘顶了顶旁边昏昏欲睡的谢知秋。

“啊?”谢知秋一脸疑惑地望回来,“你还要见周太太做什么?”

她也弯下腰向其看去:“我不打算刊登我的文章了,想把钱还她。”

“什么?你怎么突然又不想刊登了?”谢知秋顿时睡意全无,她原想着等她拿了稿费要请客的,眼下都泡汤了。

“它登不出去的,没有人会喜欢的。”她的失落一闪而过,眸底永驻的坚定近似疯狂,“我要从长计议。”

谢知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你那确实写得太恐怖了,像是个疯……我没有说它不好的意思。”见她望来,她立马改了口,“关键是周太太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上次三姨太能约见都是徐夫人的缘故。”

“所以说,你还有办法见到她吗?”她一问,谢知秋就噎住了:“呃……这个有点难,而且这次没有正当理由,我也不好跟我妈说。”

她也没有再强求,只是攥着笔思虑。没过多久,便也放课了,谢知秋顿时生龙活虎,动作大开大合地收起书来。

“知秋,那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周太太近来的行程吗?”

“这个……我应该能打听得到。”她想了一会儿又肯定地点点头,“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和我妈去舅舅家吃饭。”

“好。”她目送她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学堂,才开始收拾起书,独自回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在其中时却是空荡。温婉初垂眸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那家最显眼的成衣店,她在华丽的橱窗前驻足,那件挂了几个月的杏白旗袍已换作了一袭提花面料的墨绿旗袍,在灯光的照耀下泛起淡淡的幽光,似是某种无法触及的夜间邪物,它总端着慢条斯理的姿态,微垂的眼眸邪恶又悲悯,在将人吞没前,它会为你的死附上一段慷慨陈词,为你而痛哭,会亲吻你即将永远闭上的眼睛,你相信了这是救赎,心甘情愿地让它尖利的牙咬碎你的意识,咀嚼吞下你的灵魂。

这多荒唐啊,上天给了人区别于牲畜的意识,可囊括苍穹万物的思想,可却将其关在这牢笼自相残杀,看着他们残破不堪的身躯,还要目睹他们用这思想和意识来自我折磨,让他们清醒地看着自己被咬碎吞没,却无能为力,终而只能匍匐在它脚下,告诉自己这是拯救,然后虔诚地感激它的恩赐。

她木然地看着橱窗里的旗袍,双目渐而凝了雾。

黑夜降临时,唐公馆的餐桌上格外寂静,唯有唐老爷黑着脸在吃饭,桌旁还站着一男一女,大太太见其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笑着给唐老爷夹菜。

“老爷,文缦有身孕,这么站着总归是不好的。”她压低声音在其耳边说道。

唐老爷这才抬眼瞧了一眼两人,大太太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扶文缦去房间歇着。”

站一旁的佣人随即扶着脸色有些憔悴的傅文缦离开了餐厅,唐敬山转身欲要跟着去时,唐老爷就发了话。

“你站着。”

他脚下一顿,沉眸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回身面向他,唐老爷冷冷地瞥了一眼,放下了碗筷,大太太随之将桌上的帕子递上。

“老子让你去奉京学些本事,这就是你学的本事?”他将擦过的帕子甩到了桌边,沾了油迹的丝帕顺势滑到了大太太的腿上,她抬手将其拾起,规整叠好放回了原位。

唐敬山始终盯着地面,没有什么底气地应道:“我和文缦在一起也不耽误学本事。”

“是嘛,那你倒是说说你在奉京学了什么本事?”见其哑然,唐老爷顿时更是气恼,“你个混账东西!老子养你有什么用!周云衢如你这般年岁时都已在奉京和北都有名有姓了,如今在金台,老子都得看他脸色了,你还是这个鬼样子!”

他不由地咬紧了后牙槽,“周云衢”这几个字他都已深入骨髓了,这像是他摆脱不了的魔咒,永远都被其压着。

“又是周云衢……”唐敬山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令他极其厌恶的名字,“在您的认知里,难道只有周云衢了吗?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圆滑商人!”

唐老爷却是冷笑了一声,俯身向前倾来,双肘撑着桌上,揶揄笑道:“圆滑商人?你以为这是什么世道?钱和权才是真理,有了这两样,你的那些青天大道才会被奉作信条,没有,那就叫白日做梦!没有人会听街边乞丐说梦,他们只会让自己去听坐拥财富、手执权力的人说他们那高视远阔的宏图大业,从古至今,能留名青史的人,你以为只是因为所谓的君子品洁?那不过是权势地位使其更耀眼,而比他们高洁之人比比皆是,又有多少人能为人所知?”

他心底猛地一沉,欲要反驳,可却不知从何说起。大太太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随之倒茶递去:“老爷,敬山才刚回来,您就别说太重的话了,他以后一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啪!”他反手掀翻了她递来的茶,“以后?他都已经二十五了,你还当他是小孩子吗?就是你把他惯成这副德性的!”

大太太捂住被划伤的手,垂首应话:“是我的失责,您别气伤了身体,敬山,还不快给你爸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改正的。”唐敬山也终而妥协了。

唐老爷铁青的脸这才有所缓和,抬手揉着眉心挥手让他退下。他侧目看向了母亲,只见大太太冷冷地朝外示意,他这才放心离去。

大太太用自己的手帕裹住了伤口,起身走到他身边,熟练地替他按头,唐老爷长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说道:“听闻周太太有了身孕,过些时日,你挑些上好的补品给她送去。”

“我早些让人备上,过几日就去。”

“嗯。”

时过几日,适逢休息之日,离周家别墅不远的公园里,两个少女正坐长椅上商议着事宜。谢知秋抱着一束粉色月季,圆润娇俏的小脸堆满了愁意。

“我都听我妈说了,周太太有了身孕,最近极少出门,这真的能见到她吗?”

温婉初抬手抚了一下她怀中的花,淡然应道:“你不是说,最近来周家的人很多吗?我方才瞧见唐公馆的车也停在那儿,我想,周太太许是会出来送人的,我们一会儿去那儿等等。”

她也拨弄了一下怀里的花,认真地点了点头。

而彼时于周家外厅里,大太太正拉着周太太的手寒暄:“听说,你还进了医院?现在可好些了?”

“也没多大事,倒是大少爷的事如何了?”周太太随即转了话题。

“唉……”大太太长叹了口气,才道:“人是进府上了,但两人的关系仍是僵着,那女子已经怀胎快四个月了,也只能养在家里。”

“那倒也是,毕竟她怀的是大少爷的骨肉,总不能任其不管。”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知安,那件事你可有问周先生?”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我后来发觉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大夫说,是因为怀了孕才会精神不太好。”

“可你不是说,那花真的在吗?”

周太太心里忽而一沉,面上的笑容随其消散:“我也不知道……那花是怎么来的?”

“这就奇了怪了,既是梦,怎会真的有花出现?要不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寺里烧烧香吧?”

她应声回头望向了她,眼底的恐慌仍没有散尽:“这会有用吗?”

“我认识寺里有个很会解梦的大师,他肯定能帮你的。”大太太爱怜地轻抚着她的手背,“你看你都消瘦了好些。”

周太太轻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会比以往胖些的。”她叹了口气,淡然说道,“我一向不大喜欢烧香拜佛这些事,若真是有用,过些时候,就让人代我去吧。”

“这哪能找人代替?这虽是虚无缥缈之事,但总归是有个寄托不是?”

她听此却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若是将希望寄托于此了,那也该是最后一步了吧?若真到那一步,我宁可将期望寄予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也不想求于庙堂上镀金的佛像……他们被供奉了太久,怎会听得见我的祈愿?”

大太太眉头一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话,而这是经常发生的,她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人虽也不敢直接笑话她,但周太太的胡话仍是她们闲谈之时不可或缺的笑料。她曾说“这衬裙的提花这般好看,单穿着定然也是好看的”,那与她一道看衣服的几位太太震惊不已,几日后,她的这句话便又成了笑话。

“衬裙怎么能单穿呢?这是得裹在里侧的,她怎么连这都能忘记?”

是啊,她怎么就总是忘记呢?

周家别墅门外,周太太亲自送大太太出来。大太太拉着她的手,神情欲言又止。

“大太太可是有事要说?”她同她止步停下。

“也不是什么事……”话刚说了一半,周家的管家已经带几人前来,他们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补品,她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她,“这是?”

周太太和善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大太太不也是快有个长孙了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带去给傅小姐,想来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苦,也该是好好补补了。”

“这……这怎么能收呢?该是你留着的。”大太太强颜笑着欲要婉拒。

“我哪儿用得了这么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太太可一定要收着。”她回头示意管家,让人把礼品都给装进车。

大太太看着那些比自己送来的礼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补品,顿时犯了难。周太太这时才又询问道:“大太太方才要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好生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好,那您慢走。”她站在车前,目送她上车离去。

她望着逐渐掩进枫树林的车,便暗自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时,一抹娇艳的粉色就晃到了眼前。

“周太太,您还记得我们吗?”谢知秋抱着两罐话梅糖,满眼期待地望着她,而温婉初也从花后探出了头。

“我当然记得,是知秋和婉初,是吧?”她满眼惊喜难掩。温婉初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如同在凝望一个寻求已久的宝物,她将怀里的花向她递去,轻声说道:“这是送于您的花。”

周太太满心欢喜地接过,随之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是近来我最想要的礼物,竟是你们两个送我的。”

“还有这个。”谢知秋将两罐话梅糖也递给了她,“以前我妈怀我弟弟时,就很喜欢吃酸的,周太太也喜欢吗?”

她温柔地轻笑着回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好像近来确实喜欢吃些酸的。”

“那您怀的很可能是男孩子,我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周太太,我们来找您,是想把您捐的钱还回来。”说罢,她便从布包里掏出了那张面值三百大洋的支票。

周太太神情一滞,瞧了瞧那张支票,又望向了少女:“为什么?”

“我替报社拿这钱,是想能够刊登自己的文章,可他们喜欢的只是周太太的支票,从来都不是我的文章。”

她再而垂眸看向了支票,面上的笑容失而复返:“也许,我的支票不是投给报社的,而是婉初的文章。”

“可是……您都没有看过我的文章?”少女眼眸里的坚定似乎也有所温和。

“我会等到它刊登在报纸上的那天。”她将那张支票握进少女的手里,“那时,定会有人喜欢它。”

温婉初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玉手,也许,她真的会让人看得到苍穹浩海,她想。

“你们来看我,站门外也不成礼,请进吧。”

两个女孩彼此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抱着花站门口等她们的人。谢知秋先一步走去,温婉初随其跟上。

宽敞的鹅卵石道路扑在精修的前院正中,又与路两侧的曲径相通,路的尽头安置一座西式喷泉,汩汩的泉水没有嘈杂激流,慢条斯理地流入满池的睡莲中。

踏进正厅里,幽暗的红木家具如是涂了层金粉,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泛起细闪的光泽。

可显然,周太太才是这座别墅最夺目的装饰,她身着一袭黑色丝绒旗袍,胸前、腰间绣着盛放的金茶花,外套着的白色针织开衫与颈间的珍珠项链相应,杏白棉质的蕾丝缎带做发箍,从头上绕至脑后系在发髻上,她站在那儿,便如同开在金银珠宝里的芍药,将一切厚重腐朽的金属光泽都掩进了她的生机盎然里。

“要喝点什么?”见两人彼此相望,周太太就吩咐身后的人端些茶点、果汁来。

“太太见过当红歌星——高晚月吗?”谢知秋忽而询问道。

“好像没见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她说着便将端来的茶点都推到了两人面前。

“我见过一次,总觉她和太太有些像,也不是模样像,就是衣着首饰有点像,从背后看会更像点,之前在金月门见到她和周先生一起,我还以为那就是您,结果他们说那是高晚月。”她全然不知其余两人的神情变化,只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又继续道,“上次见到您,我就突然想起了她,不过她与太太还是差很多,她说话总觉是捏着嗓子,声音尖细,听多了便觉刺耳得很。”

温婉初侧目小心探了一眼神情不太好的周太太,暗自扯了扯谢知秋的衣角,而她仍是没有察觉,一脸茫然地看向了温婉初:“怎么了?”

“没事儿。”周太太已换上了笑容,仍是温和地说,“谢夫人还能让你去金月门?”

“我偷偷跟着我表哥去的,她不知道的。”她忽而后知后觉,“您不会跟我妈说吧?”

“怎么会?你都这么信任地告诉我,我怎能背叛你呢?”

女孩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而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温婉初随即开了口:“听说太太是江都人,我瞧书上总说,江都是何等的人间仙境,那是什么样的?”

“江都……”她随着她的话,在记忆里寻找江都的模样,“江都不下雨时最是好看,落了雨便会起雾,叫人整日都觉湿答答的,我一直不大喜欢下雨时家里出现的水渍脚印,故而极少在下雨时出门……”

她听着她的描述,却没有听出多少喜欢,更多的是不喜欢,唯一讲得详细的是她的母亲。

“每至下雨时,她就会端来烧好的木炭到我房间里,然后坐在小床上给我做风筝,她画的风筝极好看,与街上买的都不一样,年年放风筝时我的风筝总会是最特别、最好看的那一只……她时常也会画些有趣可爱的图样,然后绣在我的袖口、领边还有小衣上。”

所以,她就很喜欢在晚上睡觉脱衣服时,对着镜子看小衣上的图案,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脱掉那些重重叠叠衣服的瞬间,裹得无法动弹的肩膀,束缚得难受的腰,在那一瞬间全数得到了解脱。

每每父亲让她背书时,她就坐在一旁听她背,背错了也不提醒,错得离谱之处时,她就拿书掩面嘲笑,而毫无知情的她就这么背着,等到父亲检查时就定会挨一顿骂,以至于到现在她已记不起完整的一句,只记得当时她配合她一起敷衍父亲查背的紧张。

她有一只很漂亮的橘猫,但它经常睡在知安的房间里,有时次日醒来,母亲也睡在她床上,一人一猫压得她时常做噩梦,但她很喜欢醒来就能见到她们的每一个早晨。

“我们下次再来时,您想吃什么?”站在台阶下的女孩认真询问道。

“也可以给您带花,您想要什么花?”温婉初回头补充道。

周太太抿着笑,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暂时想不出,等你们下次来时,我再与你们说,如何?”

“嗯,好吧。”谢知秋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又回头与她道别,“周太太,再见。”

“再见。”

婉初走下山坡前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前的人,其身后的别墅如同某个庞然大物,将其笼罩在阴影里,她忽而心觉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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